看小说又是一度主宰我生活内容的令我情有独钟的读书方式。那个年代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机,收音机还是十分笨重的电子管式的,而且价格不菲,一般人根本买不起,我们顶多是自己装一部小小的矿石收音机,声音沙哑的要命。孩子们看的听的都很贫缺,小说便是唯一既是消遣又是吸纳的好东西。由于买不起,常常借到一本小说便如获至宝,卷起来往裤兜一塞,一有空就如痴如醉地读呀读呀,跟着人物的命运,跟着生动的情节,漫步在阿娜多姿的奇幻世界里。忘记了吃饭睡觉,忘记了做作业,连上厕所也挟本书在腋下。边走路边看书,撞上树碰上墙壁是常有的事,上课纪律也不遵守了……有一回,上政治课时偷看《红楼梦》,完全着了迷,以至于老师来到跟前,一手把我的书抓起,我才醒过来,免不了挨一顿扣。那时候小说还不容易借到,新出一本小说,到图书馆挤借的人太多,轮不上,我想了个窍门,晚上下课后,到新华书店去,从柜台里找我想看的,蹲在桌子底下,津津有味地读起来,书店的叔叔阿姨好像挺理解我们,从不赶我,一直到书店关门,扫地的扫帚扫到脚跟,才无可奈何地依依不舍地离开。高尔基说过:"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在小说里,不但学到了文学,更重要的是学会了人生。主人公身上体现的精神、伦理、理想、情操等等,无不深深地影响了我们,谱写了我们,塑造了我们,使我们领略了做人处世的道理;那反映社会深层次矛盾、揭露心灵秘密、剖析人间百态的故事,更使我们体会了社会"万花筒"般的瑰丽和秘奥。
继而,那些敢于直面人生透视社会敢于鞭挞针贬呼吁的杂文、报告文学等,忽然间成了最能吸引我的磁石。毕竟,
人在不断磨难,不断坎坷,不断成长,不断成熟,眼光开始变得深沉,处事开始变得老练,自然和这些富有辣味的东西产生共鸣。再继而,为了从理论上廓清各种人生与社会的奥秘,对理论书籍的兴趣与日俱增。读书就是那么一种怪事。尽管你对那些艰涩难啃的理论感到头疼,但当你深究其中,进而到了探幽索微、寻妙求胜之时,又自有一番无穷的乐趣,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那拨茧抽丝的述事论理和条分缕析的逻辑过程,就像个精明的导游小姐,循循善诱地把你带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境界,曲径通幽,柳暗花明,直到达知识的彼岸。
再过些年,不知不觉间,我又对那些人物传记感兴趣起来。尤其是那些曾经叱咤风云名噪一时的伟人名流,或是那些历经沧桑饱遇坎坷的平民百姓,他们的奇特经历总令我爱不释卷,百看不厌。随着年纪日益老去,虽还未到"垂垂"的程度,读书的内容也跟着转移。我忽然地对历史钟爱起来,中国的、西方的,一直上溯至人类起源、古国文明、三皇五帝、春秋战国,凡能读得懂的,总不轻易放过。而且,竟不知深浅地喜欢起"刨"原著来,《易经》、《史记》、《三国志》、《资治通鉴》、《二十四史》等等,不一而足。对那些石头般呲牙聱齿的艰涩字词,开始总有点望而生畏,边查便读很快便大路朝阳通行无阻。那竹影斧声、神秘莫测的朝代更迭、宫廷政变、兄弟闇墙,令人唏嘘不已,仿佛在欣赏着一集集永无止境的电视连续剧。而且,读多了才发现,那些看似记流水账般的编年史,其实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妙绝伦的文学作品。这大概是步入中老年后,受人生规律影响所形成的一种乐趣吧。
毕竟,自己的一生也是深一脚浅一脚、时直时弯地踩过来的。从当知青肩挑背扛,到进工厂抡锤掌銼,再到上大学寒窗苦读,最后在机关弄文舞墨。年龄在长,岗位在变。也许正因为如此,我读书的兴趣也常在转移,虽然看的书不少,举凡文学、哲学、经济学、社会学、心理学、新闻学等等,均有涉猎。但终因浮光掠影浅尝辄止而学无所成,更谈不上有所建树。自己为自己找的一条理由是工作太忙,其实是为自己开脱。但是,话说回来,尽管这是人生的一大憾事,然对于大多数像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能根据自己的需要和爱好,顺其自然地选章择目,多读点书,尽可能涉猎广些,以扩大视野,增见添识,陶冶性情,消愁排闷,掌握多些做人处世的章法,补偿生活内容的单调与不足,又何尝不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呢?
古人有云:"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在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社会,读书就为了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妻妾成群、米烂陈仓。我们读书,自然绝不是为了这些,我们是为了增长见识、充实头脑、提高本领,好服务于社会,造福于人类。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因为书读多了,便会成什么名流、什么伟人,但至少可以让我们在工作中、在生活上少走一些弯路,少干一些蠢事,少得一些烦恼。"谷",素有人类生存之养、万物生长之蕊的美称,因此,我干脆改一个字:"书中自有黄金谷。"
(发表于1993年11月13日《羊城晚报》《书与我》)
微服记
1989年,我刚调到省委办公厅综合处工作,就接到一个任务,跟随省委常委、秘书长方苞同志到粤东调查走私贩私和涉"黄"情况。
早听说方苞同志作风非常深入,调查十分仔细,常常轻车简从,亲自采访。我庆幸一到这里,就有一个好的学习机会。方苞同志方脸园头,慈眉善目,堂堂一个省级领导,却推着个平头,一见面就给人朴实严谨又平易近人的印象。交代了任务后,他强调要深入调查,不要浮光掠影,要广泛找干部群众及知情人谈话,必要时微服暗访,了解真实情况。然后,我们一行有分有合,驱车直奔粤东若干个县市。每到一处,找领导干部,找一般干部群众,还找一起共事过的老同志,反复细问,不辞劳苦,通宵达旦。方苞同志是老公安出身,对案件调查十分内行,常常听到一些蛛丝马迹,马上驱车百里,顺藤摸瓜,追根问底,把很多鲜为人知的情况和内在联系摸清楚。譬如在一时贩私成风、屡禁不止的某镇,当听到私货来源于另一个市好几家国营公司时,二话不说便连夜开车往那里奔,接着再往这些公司涉及到的更深的所在挖。因此,常常像千里追踪破大案一样充满刺激,又像是被一出惊心动魄的电影大片紧紧攫住。虽然舟车劳顿,日以继夜,但成果明显,很快便形成了客观准确材料翔实有理有据的报告,为省委决策提供了重要依据。我后来把这个成果改写成通讯,发表于省委宣传部的杂志《开拓者》上,以警世人。(附后)
跟随方苞同志调研,收获甚大,感慨良多。因为涉及很广,细节很多,难以一一赘述,只想撷一丝令我至今记忆犹新的事情记下来,以餐读者,那就是--微服私访。
第一天,方苞同志安排我和卜灿雄两人,先到某市某镇,不露声色地摸底调研。这个镇是著名一时的家电市场,有近两百家个体家电商店,那时候买进口电器还是极为时髦和稀罕的事情,每天从省内外市内外前来购买者络绎不绝车马如云。但所经营的有正常的进口商品,也掺杂着大量私货。哪一家是正常营业?表面上却很难分清。镇领导一急,只好采取强制性措施,不问青红皂白,限令所有商店一律关门停业整顿。我们到的时候,曾经红红火火的小镇变得冷冷清清,以往熙熙攘攘的街市静幽幽的,简直可以"拍苍蝇",连正常的营业也受得冲击,不少群众啧有烦言,一些想不通的领导干部则有埋怨情绪,认为反走私打压了经济发展。
怎么样才能找出源头,提高干部群众认识,合理解决问题?面对一时平静如水的街道,我们心中也没了底。但相信方苞同志的交带肯定没错,于是,俨然两个一般的顾客,挨家挨户地转悠那些小商店,兜揽生意。跑了一两天,筋骨跑累了,嘴皮磨破了,却听不到很深层次的东西。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一个中年人缠了上来,我们一看,像个干部模样,是条"大鱼"。心中一阵窃喜,便搭讪着迎上去。果然,是向我们兜售影碟的,看我们年纪尙轻,不像上面来的,便毫不设防地说""坚嘢"(指黄色录像),"水货"(指走私电器),要什么有什么!"我们说可不行啊,给人看见啊!他哈哈大笑说在我们这里,包你没事。在细斟慢聊中,知道他竟是一名中层干部,开着一个"三家店":其妻子和一公安分局副局长的妻子以及一个体户分别参股。有前台有后台有保护伞,出了问题有人包。平时还会宰客,谁买了私货不肯出足价钱的,当你提完货出镇口时,早已有人通风报信,被公安人员抓获罚没再放行。于是,买的卖的管的各得其利,相安无事。
方苞同志来到后,听完情况汇报,正好与他亲自从一些知情者、特别是老同志那里得到的情况相吻合,十分高兴。这次小小的收获,使我们倍感"不亲口尝尝梨子不知道梨子的滋味"的真知灼见。我们离开小镇后,驱车又到了几个地方。在一个县城,晚饭过后,我们又装成两个"出差佬",若无其事地在街上逛。究竟还有没有收获?心里也曾嘀咕过。但记得方苞同志曾经讲过这个意思,当一种社会现象泛滥成灾时,总会顽强地表现出来,想掩盖是掩盖不住的,而且总会有其外部的内部的各种原因,只有从根源上才能真正解决问题,所以便又坚定了信心。事实的确如方苞同志所说,在街上转了好几圈,当熙熙攘攘的夜市慢慢散去那腾腾的烟雾和嘈杂的人声,惨淡的街灯留下几个索索的人影时,我们正想打道回府,突然从斜刺里冒出一个人,用试探的眼光直视着我们。我们知道是有人撞枪口了,于是点点头,他立马从兜里掏出一张碟子,和一副扑克牌。打开扑克牌一看,每张都有裸女裸男,不堪入目。我们很快成交了,他数着钞票笑吟吟地走了。
第二天,有关领导汇报反走私扫黄情况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按照准备好的稿子,一二三四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他们如何狠抓工作的做法和取得的成效,对这些,方苞同志是给予充分肯定的。但当说到成效如何如何显著,私货和黄品如何如何无处藏身销声匿迹时,方苞同志不由得严肃地说,不能对这个成效估计过高,更不能对造成这种现象的各种原因估计不足,不把根源深挖出来,从根本上进行打击,就不可能杜绝这种现象。说着,方苞同志要我们亮出刚搜罗到的"战利品",摆在桌上。县里的人顿时哑口无言,面露惊讶,更露愧色,深感工作远远没做到家,对方苞同志的指示更增加了切肤之感,增加了认识。这件事使我们感到,要提高各级干部的思想认识,光靠大会小会说大道理是难以奏效的,一旦拿出这种通过实打实的调查研究所获得的货真价实的情况,才能最有力地打动人心。
若干年后,没成想我离开了省委副秘书长的岗位,又当了好几年的省委巡视组长,工作方法基本上就是调查研究、广泛谈话、查阅资料、接受举报、核实情况,其中一个十分常用的,就是实地考察,乃至微服暗访。联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段经历,仍记忆犹新,倍感亲切。深感无论哪一级领导干部,如要真正掌握真实情况,必须下决心沉下去,切勿兴师动众前呼后拥、提前踩点招呼预告。如果说,我现在工作上还有一点把握,也取得一点成效的话,那么,都离不开当年方苞同志一言一行所留给我的东西。
附:发表于《开拓者》(1989年12期)的文稿《警惕堡垒从内部攻破--粤东沿海走私现象透析》
一条绵长曲折的海岸线,紧紧地怀抱着南粤大地。浩浩淼淼的南海海面上,透露着多少喜人的鱼汛,传递着多少丰收的欢乐。然而,就在那平静的海面上,却常有浊流翻涌。那些走私和黄色淫秽物品,长年不断地通过海面流进内地。反走私扫黄一直成为沿海人民一项艰巨的任务,尽管经过多次打击,仍然时起时伏,屡禁不止……
人们在沉思,原因究竟在哪里,根之又究竟在哪里?最近,笔者就循着这个思路,沿广汕公路往粤东一行--
(一)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村落,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往日,每当夜幕降临,村民们早已进入梦乡。可今晚却一反常态。晚饭刚过,从村里通往海边渔港不到几里远的山路上,布满了穿梭来往的数千村民。一时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不一会,一条满载着走私香烟和电器的大船徐徐靠岸,村民们鱼贯般陆续上船,或肩挑,或车推,颇有秩序地往村子里搬运。
这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在公安和缉私部门长期坚持严厉打击下,走私一般都只是偷偷摸摸进行。像这样公开的、颇有组织地干,应该是不容易的,即使走私船逃得过缉私艇的眼皮,也难逃得过基层党组织这一关。
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原来,几天前,有走私货主来到村子,公开和村党支部书记谈交易:以每箱香烟65元运费,要支部组织村民挑运私货。这位支书竟一口答应,并很快召开了支委会,"集体"讨论决定这样做。短短几个月,这条村就干了6次类似的事情,共搬运了走私香烟1600多箱,录像机200多台,共得运费11万元,除一半分给村民外,其余全部落进几个村干部的腰包。
像这类事虽然罕见,但并非绝无仅有。显然,走私风屡禁不止,纵然与内外走私分子狼狈为奸、顽固不化有关,但一条重要的根子看来就生长在我们干部队伍内部,就在于不少干部直接成了走私分子的帮凶。他们有的坐镇一隅,把自己管辖下的那块小天地变成走私或"黄害"的基地;有的利用在公安缉私队伍工作之便,为走私分子通风报信、销罪销赃;有的身处海关要职,却为私货大开绿灯;有的串通医疗、劳改部门为已被判刑的走私分子作假证明保外就医,使其继续逍遥法外……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八十年代初泛滥成灾的海丰县走私活动,就和不少干部的被卷入有关,现在,走私和"黄害"经历数载仍顽疾难治,我们对干部直接参与这种活动的危险性,难道不应引起高度警惕么?
(二)
在穗城以东百里左右的东江岸边,有一个历史久远的商品集散地。这里占着水陆交通咽喉地带之利,改革开放,更为这个小镇的商品流通带来了便利,使它成为名闻遐迩的商品市场。
然而,正因为如此,那些走私者便看准了这块"宝"地,拼命在这里进行非法钻营。源源不断的走私进口家电,秘密流进这个小镇,使该镇的家电市场一度充斥了私货,吸引了八方来客。据不完全统计,仅一年时间。从该镇违法销出的进口录像机就将近10万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