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从偌大的世界中搜寻，常常会留给你一点享受，更留给你一点顿悟，一点惊喜
"无言碑"前琐思
大凡到一个地方，都免不了要参观当地最具纪念意义的建筑物。因为其往往是历史进程的见证、英雄业绩的印记、时代精神的写照，因而最值得当地人民为之骄傲，也最值得向世人炫耀。在美国首都华盛顿，我们就曾在高耸入云的华盛顿纪念碑前虔诚瞻仰，默默地感受划时代伟业的崇高与壮丽；也曾在雄伟庄严的林肯纪念堂、杰弗逊纪念堂内注目凝视，深情地缅怀一代历史伟人的光辉业绩。
然而，我们在离林肯纪念堂不到一箭之遥的地方，却看到了内涵、风格和意义都迥然不同的两块纪念碑--朝鲜战争纪念碑和越南战争纪念碑。
这两块碑既不高耸入云，也不雄伟壮丽，而是静卧在绿茵草坪中。这是两块约有数十米长，二、三米高的长条形黑色大理石碑。朝鲜战争纪念碑是为纪念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在朝鲜半岛上发生的那场举世闻名的战争而立的。碑面上没有多少文字表述，只有把大大小小记录着当年战争过程的历史照片，用一种先进的技术，十分逼真地镂刻在碑面上，使人能直观地感悟当年战争的过程与归宿，按照各自的立场和观点去阐析和理解战争的结果和意义。在中国古代，就有这种"无字碑"，碑上不著一字，功过是非任人评说。而眼前这块碑，我们姑且改它一字，称它为"无言碑"吧。但若说完全无言，也未必妥贴，因为就在碑前的一大块空地上，立着几十尊荷枪携弹的美国大兵的雕塑群像，实在是耐人寻味，似乎在告诉人们什么。这些人像都雕刻得逼真传神，然而，其脸上的表情，全然没有半点的勇武、威严、骄傲与自信，恰恰相反，一个个都充满了恐惧、惊慌、焦虑与烦躁。队伍参差不齐、错落凌乱、一派落荒而逃的景象，一支典型的败军之相。在碑的旁边，还有一个圆形的水池，浅浅的池底不是平的，而是半圆形地分成高低两层，冷热水从层隙间轮流排出，排热水时还涌出一股浓浓的热雾，仿佛象征着阴阳相隔，逝去的灵魂不断在泣诉……
而另一块越战纪念碑，不言而喻就是纪念上世纪六十年代那场旷日持久的越南战争的。碑面虽然也是长条形，但设计上稍有不同，碑身由两块横卧在草丛中的、夹成一百多度角的碑面接合而成，每一块碑面都有几十米长，且结合部分的中央稍高，两边渐次变低。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巨大的反"Ｖ"字。"Ｖ"，在英文中表示"胜利"之意，反"Ｖ"，大概隐喻着这不是一场胜利和值得炫耀的战争吧。碑面上同样没有什么文字表述，只是依次镌刻着57000多名在越战中阵亡和失踪的将士的姓名（阵亡：54246，失踪：8177，受伤：103284）。来凭吊先人的亲属络绎不绝，碑前摆放在一束束鲜花，一些孩子在大人的带领下，默默地用白纸盖在其死去亲人的名字上，用印泥描下来以表怀念……
驻足这两块碑前，感受着这种苍凉、凄寞和静穆的氛围，我不由得惊异万分：这就是堂堂的世界头号强国立以昭世的纪念物？这就是号称拥有强大经济、光荣历史的国度的荣辱志？我不好揣测立碑者的初衷和意图，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显然不是在歌功颂德，和华盛顿纪念碑、林肯纪念堂那英雄无双、傲视群雄的气派相比，落差是何等之大。这似乎更多的是要给人一种感悟，一种反思，一种剖析，让人们在不作任何先入为主的评价的基础上，自己对历史的功过是非作一个冷静的判断。至此，我不得不佩服立碑者这种客观坦率的勇气和胆魄，不得不赞赏美国人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和态度。的确，这两场已经给两个半岛带来巨大灾难与痛苦的战争，又留给美国人什么呢？显然，既不是鲜花，又没有光环，而是仿佛作了一场恶梦，蒙受了一场巨大的心灵创伤，留下了不堪回首的记忆。这正如一位美国要人所说的，在错误的时间和地点，和错误的敌人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最终给历史刻上了一道暗淡的印记。因此，在历史的公正裁决面前，不但不忌讳，不隐晦，而是敢于直面和袒露这些未必光彩的历史，以警示来者，启迪后人，这不正是一种负责任的选择和值得称道的态度吗？
驻足这两块碑前，看到那一个个恐怖惊慌的面容和一行行阵亡将士的姓名，我为他们年轻的生命惋惜，我为他们纯净的灵魂祈祷。战争是无情的，流血断头的事是在所难免的。但如何才死得其所、死得有价、死得辉煌、死得壮烈？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诚然，美国人有可歌可泣的独立战争和南北战争，有彪炳史册的诺曼底登陆，有不负众望的中途岛之战；然而，可惜的是，眼前这些士兵们并不是为了捍卫祖国，保护家园，支持正义，却把头颅掷在了别人无辜的国土，把鲜血洒在了别人洁净的田地上，这不免令人扼腕，令人伤感。这些死去的灵魂，即使到了天堂，又怎能得到安息？难怪到碑前凭吊的人们，一个个都沉默无语，嗟叹不已。
历史的错位是值得可惜的。但我想，最令人遗憾的倒不在此，而在于尽管有前车之鉴，却总有人不懂得去借取。总是昏昏其然，重蹈覆辙。现在，不正是老想着把战火烧到异国他乡，把小小的地球闹得乱哄哄么？"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碑不待言，自有警义。但愿那些热衷点燃战火的"发烧友"们，也到碑前，冷静冷静，清醒清醒。
（刚好在此书成书时，从报纸上读到一份资料。原来，这个碑的建立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1990年，美国军方决定在华盛顿建一组纪念朝鲜战争的士兵雕塑，并定义为"正义之师"、"无畏之师"要求刻画出英勇神武的形象。重任落在雕塑家丹弗尼身上，他花了一年时间，采访了47名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兵，倾听他们的真实讲述。但他所听得到的，并不是军方要求的那种英勇神武，而是战争时常常遇到的那种杀人的疯狂和被杀的恐怖，是死里逃生的庆幸。他很快完成了一组由19名全是惊恐状的士兵组成的写实雕塑，所以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兵都认同这一设计。但美国军方却大为不满，强烈要求修改，但丹弗尼说："如果不能真实地反映历史，刻画出这场战争的本来面貌，那么这些雕塑就如同一堆随处可见的废铁，要它们又有何用？！"经过一段僵持，这组作品最终得到克林顿总统的许可。1995年7月27日，在板门店停火协议签订42周年纪念日上，这组雕塑正式揭幕落成。
"美国人在开战后还做着在"圣诞节前回家团圆"的迷梦。殊不知，他们中的许多人，将永远回不去了……"这是后人对朝鲜战争残酷性的真实概括。德国《世界报》这样评述："实际上没有一处战争纪念馆能如此真实、客观、不差毫厘地反映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除了这里。）
（发表于2004年6月28日《南方日报》《海风》）
他为何"死无葬身之地"？
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市西南约几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名叫"根恰"的公墓。一座座坟墓排列成行，又一排排依次有序地布列于整个墓区。但是，与整个墓园的格局极不协调的是，却有两座坟墓不是按规则与其它坟墓排列一起，而是分别横放和斜插在其它坟墓的过道上。而且，与其它坟墓都是用沙石水泥修筑成十分精致的小石屋不同，这两座坟墓只是用几根黑色的铁条粗疏地围起来。墓面上也没有水泥铺设，只是盖了一些浮土，疏落地插着几根树枝。与其它坟墓都是夫妻合葬更不同，这本是一对夫妇，却分别葬在相隔几十米远的两个墓区，一座墓向东，一座墓向北，显得十分零落粗陋。
不经介绍，谁也不会想到，这竟是前罗马尼亚总统、前罗马尼亚共产党总书记尼古拉齐奥塞斯库和他夫人的坟墓。他们夫妇是在1989年12月25日，罗马尼亚所发生的那场举世闻名的政变中被反对派追捕时打死的。
我们默默地站在墓前，怀着一种十分特殊复杂的心情，凭吊着这位在国内曾经说一不二、独领鳌头，在国际舞台上也曾经叱咤风云、名噪一时的著名人物，嗟叹着从墓葬中显示出来的落泊凄凉的巨大反差。
我们不由得寻思，一个人生前是如此辉煌，又如此显赫，为什么竟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连一块该得到的墓地都得不到，难道说他生前一点好事也没做过而理该如此？事实并非如此。在来墓园的路上，在观赏布加勒斯特市区风光的时候，介绍人就饶有兴趣地指着公路两旁连片的住宅公寓，说这些都是在苏联红军统治时期修建的（罗马尼亚人至今一直把共产党执政时期视作苏联红军统治时期）。那时候，不管经济社会发展有多少困难，政府总是想办法解决老百姓的住宅，做到"居者有其屋"，每户人家一户住房。尽管与现在房地产商修建的现代公寓相比，已经显得陈旧和破败，但毕竟还是荫庇了大部分群众。而且据载，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罗马尼亚经济与社会发展还是取得不少成绩。工业总产值已占国内生产总值的60%多，农业粮食产量创新高，亩产达1000公斤，贫富差距也从五十年代的23倍缩小到5.5倍。难怪现在不少老一辈的罗马尼亚人十分缅怀和乐道那个年代政府所做的这些好事。
值得一提的是，齐奥塞斯库当年是秘密下葬，一直未向外界公布。但是，时过境迁，多年以后，越来越多的罗马尼亚人对此颇有微辞。他们认为既然上帝曾经说过，每个人都应有一块墓地，为什么同样是人，齐奥塞斯库就不能等到同等待遇呢？在众多的质问下，这两块墓地在尘封多年以后，终于重新公诸于世。
我们带着这个问号，继续追寻齐奥塞斯库的踪迹。直到第二天，我们参观了另一个地方，一座十分雄伟壮丽的建筑物--罗马尼亚议会宫时，才时有所悟。这是坐落在布加勒斯特市中心一座小山头上的巨型建筑，共14层、高达75米，加上包围在周边的连片的供当时政府官员居住的豪华官邸，形成一个连绵、博大的建筑群体。从远处眺望，显出其壮丽恢宏的架势。步入宫殿，更令人为其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气派而瞠目结舌。一路走着，也数不清有多少个大厅，每个大厅都高大宽敞，至少可容纳好几百号人。所有墙柱都用罗马尼亚最出名的大理石铺就。灰白色的、赭红色的、浅绿色的、粉红色的，五彩缤纷，令人目不暇接。铺满大厅的五彩地毯与大理石墙面有着同样的色调和花纹，无数盏豪华艳丽的鎏金水晶宫灯吊满在大气磅礴的穹顶，与遍布各个墙面角落的精美浮雕以及四壁门窗的巨幅丝绸窗帘相映成趣，仪态万千。与时代气色不相符的那种仿古风格，令人分不清这是人民的会堂，还是帝王的宫殿。
面对此情此景，我们真的是倒吸了一口气。据说，从规模和面积（近40万平方米）而言，这是目前仅次于美国五角大楼的全世界第二大政府建筑；而从设计的恢宏大气、艺术风格和豪华奢侈来比，则远远超乎于五角大楼之上。
当然，像这样的建筑，建在美国等一些经济大国，可能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在一个只有200万人口、20多万平方公里的小国，又加上多年来受"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控制和计划经济的束缚，要完成这座巍峨的宫殿，就算不倾尽国力，也得伤筋动骨了。
据了解，该建筑从1984年动工，历时五年，动用劳力达20万之众，每天24小时日夜兼程。所使用的石材、木材、布料及其它一应物品，均调用全国最精贵的物资，至1989年主体楼落成时，已耗资20亿美元。而1989年罗马尼亚国内生产总值只有几百亿美元，按比例算，财税总收入也就几十亿美元。介绍人深有所感地说，其实那时候，罗马尼亚尽管经济有所发展，但人民生活仍很贫困，煤气、水电都没解决好，很多人冬天没供暖。而政府却承诺这座宫殿建好后，可为全国每户家庭提供一个工作职位，结果却是一场空话。因此，这座大楼还没最终建成，就已民怨鼎沸。难怪当年反对派围攻他的时候，就在现在被称为"革命广场"的地方（即前罗马尼亚共产党中央机关办公楼前广场），齐奥塞斯库曾经召集过群众大会，召唤人民起来支持自己。但是，连他也绝对没有想到的是，得到的却是森林般的反对拳头和要他下台的愤怒吼声。当他落荒而逃时，谁也不保护他，包括曾经忠实于他的军队。就这样，齐奥塞斯库亲自决策建设的这座宫殿，最终没享受过，反倒成了葬送自己的坟墓。
我不是历史研究者，难以深究齐奥塞斯库下台的深刻原因。相信这并不排除主观与客观、国内与国际、经济与政治、前台与幕后等种种因素和背景。事实上，被称为"人民的选择"的那场政变，最终能给罗马尼亚带来什么，还得用历史来检验。齐奥塞斯库下台后的好几年，罗马尼亚经济与社会一直很不稳定，失业率不断上升，人民生活水平持续下滑，远远恢复不到1989年的水平。不时有人上街游行，叫喊着怀念齐奥塞斯库的口号，后来当齐奥塞斯库墓公开后，前来吊唁和流泪的人越来越多。因此，对他的下台与功过，历史自有公论，后人自有评说。然而，平心而论，齐奥塞斯库的下台，与"议会宫"的决策与修建是不无关系的。为官立政，的确要以民为本。若为个人谋利，为个人立碑，而惘顾民生，侵民损民，当然要为民所弃。即使过去做过多少好事，也难免功亏一篑，招致历史惩罚。我想起历史上的无数事例，秦始皇修筑长城，隋炀帝修筑运河，虽然也曾起到过保卫边疆、促进经济的作用，也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旅游资源，但是，毕竟是劳大民、伤大财，既抽空了治下的财力，也伤害了万千的民众，从而也铸定了下台的基因。
逝者如斯夫，留予后人示……
（发表于2006年《羊城晚报》《花地》）
山水铭记英魂
你也许会走过许多名山大川、江海湖泊，也许会欣赏过许多名胜风光、民俗风情，但你未必到过这个地方，也未必读过对这道风景的描写。当你为各色各样的美景所陶醉时，你未必会意识到，在这里，你会为其无与伦比的独特魅力所震撼，你的心灵会得到淘洗和升华……
我也是一次十分偶然的机会才来到这个地方。那天中午，火车从昆明站开出，徐徐行驶在云贵高原上。车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和平坦的农田。大概走了好几时公里，突然，"呼"的一声，窗外一片漆黑。原来是钻进了一条长长的隧道。这隧道足有2公里多长。出了隧道口，窗外全变成了层叠起伏的山峦。列车跨上了一道铁桥，桥下是深深的山渊，水从渊底流过。桥上是陡峭的悬崖，雾气在崖边荡漾。我们还来不及惊叹这景色变幻之快，马上又钻进了一条更长的隧道。而且此后，就一直在崇山峻岭中穿行，不是钻洞，就是过桥，桥与洞紧挨着，接连不断。我们忽然醒悟，原来已经来到世界著名的奇伟无比的成昆铁路线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