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在巡视组工作的梁文干也是性情中人,他是恢复高考后暨南大学的高材生,闲暇之余,漫有惊人之句。这次他有一条:"值此中秋佳节,仅以仿唐小诗一首赠君,祝中秋花好月圆!"--诗的题目是《中秋赠南才君》:"明月秋风静夜思,渚清沙白鸟归迟。他乡游子情如炽,稚趣童真似旧时。"
儒商卢和丰,爱弄文舞墨,吟诗摄影,且喜慷慨解囊,扶贫济困,我和他是在团省委工作时的老同事,在一个房间同窗共寝过几年。他回信:"家和睦,人似仙,潇洒走人间。花儿美,碧水涟,日夜彩云间。梦成真,福禄全,开心到永远。身体健,福中享,中秋共婵娟。"
信宜市的老同行、市委办公室的凌远科主任历来对诗词写作有执着之兴,每每作了一首,都发短信来供我共享。这一次他连写了八首,我不妨摘他一首:"一轮月镜又重磨,洗砚池边墨色多。诗句抛成云里梦,相携桂影舞婆娑。"诗写得如何无需滥评,这种寄托真情的自撰短信倒真是难得。
想不到我两句粗浅的自撰短信,竟抛砖引玉,引来这么多绝句妙言,引来这么多真情实感。这不正是发短信发出节日的真正乐趣了吗?
(发表于2011年9月6日
《广州日报》《每日闲情》)
牵挂
当儿女的在父母的卵翼下依偎惯了,往往到很大的时候还不懂得牵挂和眷顾父母。那么,到什么时候才真正懂得牵挂呢?有人说过,往往是当自己远离父母孤身闯荡举目无亲的时候,当自己有个头疼脑热乃至有了病痛一时得不到照顾的时候,才会猛然想到父母来。看来这话一点不假,我真的给对上了号。有两件事印象特别深。
1979年,我还在大学三年级读书。秋天的一个半夜时分,我正睡得甜美,忽然小腹一阵阵疼痛,原以为是肠胃不适,熬一熬会过去。谁知道一阵痛似一阵,越来越厉害,痛得死去活来,实在难以忍受。不巧得很,恰好同学们都放假回家探亲了。无奈,我只好一个人硬撑着身子,披起寒衣,捂着剧痛,穿过浓浓的夜幕步行到卫生所去……这时候多么希望爸妈在身边啊。得了卫生所,诊断是尿道结石,打了针,缓解了疼痛,头脑开始慢慢清醒起来,才忽然觉得爸妈不是也会有病的时候吗?他们不是也需要有人照顾吗?
我躺在病床上,思绪万端。我还很小的时候,两位哥哥都到外地工作去了,家里只有我留在父母身边。可是,恢复高考,一个很难得的发展机会,我抓住了。于是,我远走高飞,离开了家乡,也离开了父母。说实在的,父母对我出远门多少有点不舍得,但为了我的前途,他们的脸上挂的是甜甜的笑容。妈妈噙着泪花,默默无语,用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为我收拾一天的行李,临走的那天早上,却又变得唠唠叨叨,从穿衣服到吃东西,交待了一遍又一遍。爸爸弯着背,弓着腰,用单车驭着我的行李,往车站送……尽管妈妈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爸爸那佝偻的腰背,永远印在我脑海里,但那时候还是没想到,我走了后父母谁照顾的问题。
现在,这个问题一股脑儿涌上了脑际。家里那又陡又窄的木楼梯最让我揪心。那时候,家里没安装自来水管,用水全得到好几里外的公共"水喉"挑回来,我家住在二楼,七、八十斤一桶水,得一只手扯住梯沿,一只手提着往上拽,木楼梯颤颤巍巍的,年纪日老的爹妈能行吗?要是摔下来怎么办啊?我想起傍晚时经常散步在校园外的珠江边,看到一些船工挑着大桶大桶的水,踏着悠悠晃晃的栈板上船,更惦念起爸妈了。
从此,我的生活里多了一份永远抹不掉的内容:牵挂。
又过了好几年,我已经在一个研究所工作。也是秋天的一个夜晚,忽然一阵晕眩,被送到医院,原来是胃溃疡出血,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时而充满呻吟狂叫时而却寂静得怕人的病房让我浮想联翩。记得我在老家刚刚参加工作时,有一回出差外地,也是秋天的一个夜晚,突然接到家里的急电,说爸爸突发胃溃疡大出血住了院,要立刻动手术,要我赶回来。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对爸爸的病好像并不感到很紧张,大概想到有妈妈在他身边看着,也大概考虑当时的工作的确一时走不开,所以,最终没有赶回来。等我工作干完后,爸爸已经出了医院,看他虽然瘦削了一点但精神依然矍铄谈笑自若,便觉得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乃至妈妈说起当初医院要她签字时由于没有人帮忙拿主意而两手发抖时,我也不会太在意。现在,设身处地,多为当年的举动而懊悔啊。要是说那是为了工作,"自古忠孝不两全",那也不过是借口而已,难道一点时间也腾不出来?究其实,还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惯罢了。
牵挂,就这样更加牢牢地钉进了我的生活里。
我常想,为什么人要到几十岁后,才真正懂得牵挂父母?慢慢明白,原来,从小在我的心目中,父母就是一个全智全能的人,什么生活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从来没听到过他们为生活的事、为自己的身体叹过一回息、叫过一回苦,没让我操劳过一回。在家里让爸妈照顾惯了,总觉得他们好像不用谁照顾。爸爸自不必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的生计、大事小事,总得靠他支撑。尽管他只是一介平民草夫,没有波澜跌宕的人生经历,但要对付那时候复杂多变的社会风云和艰难拮据的物质生活也是十分不容易的,然而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看他从未皱过眉头,总是乐呵呵、笑眯眯的。妈妈是家庭主妇,为了把穷日子过得顺畅点,一分钱掰开几边花,针头线脑中省分寸,有时候还要帮人家带带小孩,也费煞了苦心。我读书那时,学生伙食的粗糙是可想而知的。有人贴出大字报,幽默地说饭堂在搞化学反应(化学系提的:炒粉炒成炭)、搞生物实验(生物系提的:菜里有蟑螂老鼠)、搞数学游戏(数力系提的:饭菜量少油稀)……提得对不对自由他们说,但每当端起饭碗,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妈妈养的鸡来。我敢发誓,从离开家的那天以后,我一辈子再也吃不到妈妈养的那么好吃的鸡了。那时候实行计划经济,物资供应奇缺,吃鸡是十分稀罕的事,通常过年时才有这个福分,但妈妈还是有办法,她到自由市场买一些小小的鸡回来,关在厨房的小鸡笼里,养几个月,便既有蛋又有鸡。妈妈养鸡可有心机了,买不到饲料,就天天把吃饭的剩菜渣骨渣剁呀剁的剁成浆,又到市场捡一些烂菜叶,加一点鸡糠,和起来熬成饲料(我称之为"鸡饭")。别看都是粗糙之物,但远远闻起来却香喷喷,我放学回来,在楼梯口便闻到弥漫的香味,还以为家里熬什么靓汤呢。鸡自然都爱吃得不得了,一到"开饭"时,都"咕咕"地叫个不停,扑哧着翅膀,围着笼口转,妈妈手捏着"鸡饭",挨个儿地喂,生怕分配不公,边喂边念念有词:"你这个调皮蛋,老是抢吃","你那么斯文干什么?不饿死才怪","你该生蛋了吧?给你补一补"……经妈妈养的鸡,虽然花钱不多,却肉嫩味香,皮滑骨脆,令人回味无穷。直到后来,市面上尽出的是饲料鸡、大种鸡,更觉得妈妈养的鸡不可多得。
是啊,在家的时候,冷的热的,吃的喝的,全由爸妈想好了,做全了。现在,慢慢醒悟,这种全智全能其实是任何做父母都具有的一种本能,为了护祐孩子,父母往往可以超越自己的能力局限,作出超常规的惊人之举。然而,当我不在身边了,渐渐老去的爸妈还会全智全能吗?没有年轻人在身边给张罗吃喝,照顾冷暖,全靠他们自己,万一有个病痛什么的,怎么办啊?我有病了便希望爸妈会神奇地出现在跟前,而他们有病,谁会守在床前啊?
大学毕业后,我工作的面越来越广,这都是爸妈早已期待的,是他们作出巨大牺牲换来的。但我觉得,最值得我挂怀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尽快结束这绵绵无期的牵挂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补偿我的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