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帘下,静静地品一杯清茶,听雨的声音、读雨的心情。想象着将自己的全部心事溶入在这一场细雨中,让雨敲打时间的更漏,抒一份执着,枕几许独醒。
在以酒为媒介的桌面上,父亲因为他的倾诉,而得到了一种身心的松弛和愉悦,而我则是在这样的时候,向父亲表达了一种作为儿子的孝道,这样的孝道的表现形式就是:认真地做他的最忠实的听众……
我的日常生活中,有一个保留节目:每星期五中午,要陪父亲喝一顿酒。
已经不记得这个节目始于何时了,差不多已经有十多年了吧。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每星期五上午,开完例行会议,我就悄然离开办公室,坐公交车去父母的家,陪父亲喝一顿酒。这是我与父亲的一个默契。
一般情况下,我都是在中午11点左右赶到父母家里的。可是母亲说,星期五上午,一过10点,父亲就已经一趟一趟地走到小区大门口有意无意地张望了。大多数的情况是,我一到小区门口,就能远远地看到父亲的身影。父亲一看到我,就转身走回家中。等我一走进家门,父亲就已经为我泡好了茶。母亲说,那个杯子里的茶叶,父亲在我到家的一个小时前,就已经放好了。然后,我和父亲寒暄,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就在我与父亲的闲谈中,母亲把下酒菜摆上了饭桌。这些菜都是家常菜,却是极对我的胃口的。
接下来就是喝酒了。
父亲习惯喝黄酒,最常喝的是加饭。父亲年轻时酒量很好,一顿喝上两斤也没有问题。但是现在父亲年纪大了,80岁了。一方面,母亲在控制他的酒量,另外一方面,他自己的酒量也在缩减。几年前,父亲还能喝一斤,现在只喝半斤。于是,我给父亲斟酒,倒满一小杯,二两的样子,也给自己倒上一小杯,于是开喝。我先看着父亲喝下一口酒,抿一下嘴,脸颊上显露出两道又直又长的沟壑。这两道沟壑里长满了故事,记录着他的人生历程。
父亲习惯性地问候一下我的妻儿,过问一下我的工作后,接着话题一转,开始对我像老朋友一样地谈论起他对社会和形势的看法。父亲一辈子都爱学习,关心时局,以天下为己任,且从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尽管这个性格特点,曾经让他吃过不少苦头,但几十年来,仍不改初衷。父亲每天读书、看报,熟悉时事。他对时事的了解程度,比我这个媒体从业人员都深,常让我自叹不如。父亲边和我聊新闻,边谈他自己的看法和观点。这些观点,有的很尖锐,有的十分有见地,当然,有时也表现出一个老人的执拗。
我知道,父亲很孤独,他的生活环境里缺少与他有同好、对他的见解能共鸣的人,只有我才是他真正的听众。于是,我一边附和着,一边补充着他的分析。于是,在父子俩的轻声缓语中,一个小时过去了,父亲的杯中酒也喝光了。于是,我再给他续满一杯。
接下来,我要转移话题,开始第二环节:听父亲“道老古”。这时的父亲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神态更为感慨,明亮的眼神中显示出一种深邃。他习惯性地一捋满头银丝,开始讲述他自己的人生故事。
父亲这辈子经历坎坷,一生中有许多刻骨铭心的故事,这其实也是他的宝贵人生财富。而我也是抱着入深山淘宝的心情倾听父亲讲他的人生故事的。他讲他的童年艰辛、青年奋发、中年拼搏、晚年思考,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故事,这些故事如果单独地一个个列出来,都是精彩的篇章。尽管这些故事,有许多我已经多次听父亲讲过,耳熟能详。但是,我每次都是像第一次听他讲那样认真地听着。父亲讲他的经历,不是简单地陈述,他会在讲这个经历时加进他的感慨和对他的经历中有关的那些同事、朋友和当时的社会氛围的感念,这样就不知不觉中让我记住了他的历史和那些有恩于他的人……父亲用这样的方法,在教我为人的道理,教我学会感恩。
父亲的好记性在这样的时候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
每一次听父亲讲他的过去,对父亲来说,是在一遍一遍地讲述中,稀释那些积郁在心中的块垒,是对我的耳提面命,更是在移交他的那些用一辈子坎坷为代价所攒下的人生财富……
而每次这样听父亲的讲述,让我在不知不觉中,一次次地接受父亲传授给我的经验、教训和责任,感受父亲的温暖和期望……
而这一切的表现场面都是:在以酒为媒介的桌面上,父亲因为他的倾诉,而得到了一种身心的松弛和愉悦,而我则是在这样的时候,向父亲表达了一种作为儿子的孝道,这孝道的表现形式就是:认真地做他最忠实的听众。
当我和父亲一起喝下杯中的最后一口酒,一个平常但又重要的星期五的中午就过去了。我会和父亲一样期盼着下个星期五的来到……
陪父亲喝酒,是我人生的一个保留节目,是我与父亲的一种心灵默契。
2008.5.24
我在第一时间把照片送到父亲手里,他十分激动,连忙在书房的写字台上展开老照片,戴上老花镜,仔细地寻觅并欣赏着自己在照片中的“光辉形象”。看着父亲的一头银丝,再端详一下父亲的专注神态,我的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这种情感很难用语言来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