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睡了多久,反正睁开眼睛时天色还是亮的,并没有就黑到不见人的地步了。她不是自然醒的,是被楼下的一阵吵嚷声惊醒的。然后她便听见一阵脚步声,慌乱的,琐碎的,还夹杂着母亲不安的询问声:“到底怎么了?没事吧?啊,你别吓唬我呀!……
她听着母亲的问话,恍然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可她就是挪不动脚,她起不来。她依旧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然而只是愣怔了一会,便猛地惊醒过来了。她扔下被子打着赤脚就往外跑,刚到客厅,就看见陈原秋了。
蓝锦看见陈原秋时便站在那里不动了,她盯着他的脸,嘴唇嚅动半天才勉强问道:“你?——原秋,你来啦?”
陈原秋的脸色深沉凝重,他只在那里停顿了几秒,便大步走过来,抱住蓝锦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蓝锦,你是最坚强的!啊,你一定要挺住……”
所有听见他话的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唯有蓝锦像不认识他似的看着他,眼睛里是一种绝望的怀疑,她盯着他足有两分钟时间,然后才哆哆嗦嗦的问道:“你,你说什么?啊,你说什么?”
陈原秋不忍看她的脸,闭了一下眼睛,强忍住眼眶的热泪说:“俊一他……”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把头低了下去。
“他到底怎么啦?你说呀?你这个……”蓝锦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一下子暴怒起来,她一把推开他,她觉得口渴,去拿杯子喝水,手却不听使唤直打哆嗦,杯子在她颤颤巍巍的手中啪得就掉地下摔碎了。
陈原秋突然就过来拉住她的手往外走,急切地说:“走,还来得及,我带你去见他,他正在抢救……”
“你胡说!怎么可能?他一直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抢救?啊,你骗我的,对不对?”蓝锦一把抓住陈原秋的衣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死死的摇晃着他的胳膊,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涌了出来。
陈原秋转身抱住她,拍着她的肩膀强忍悲声说:“他出车祸了,正在抢救,情况很危险!蓝锦,你一定要挺住,啊?你是最坚强的……听到没有,我们现在赶过去见他,……”话没说完,他就感觉怀里抱着的身子在慢慢地往下滑,他紧张的大叫道:“蓝锦,蓝锦,你怎么了?啊,你不要这样,俊一还在医院里等着你呢!”他抱着她的头摇晃着,又在她脸上一阵猛拍。
蓝母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赶紧过来掐她的人中,大家手忙脚乱的一阵抢救,好容易蓝锦醒转过来了,她猛地就推开他们,说:“他在哪?我去找他。”
陈原秋真后悔告诉她了,可是她总得面对现实的。他拉住她的手说:“你别太急,我带你去。啊,你是最坚强的,乖,你是最坚强的!”
蓝锦甩开他的手,打着赤脚就往楼下跑,她一边哭一边说:“俊一,你要等我,我来看你了,你一定要等我,我们一起走,一起走!宝贝,我不坚强,真的,一点都不,我其实好脆弱,我的坚强全是装出来的,你千万别一个人走了!……噢,上帝,求你别带走他,我真的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坚强啊!别这样,别这样,我好害怕呀!俊一,你等我好不好,一定要等我……”
陈原秋在后面追着她,一边说:“蓝锦,你要挺住呀!”
蓝母也在后面追着蓝锦,边跑边哭哭啼啼的说道:“姑娘呀,你别跑啊,小心楼梯滑呀!……啊,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呀?”
蓝锦飞身往楼梯下奔,窗户外的阳光那么晃眼,泪眼朦胧中,她隐约看见俊一在前面招手叫她,她张开双臂朝他飞奔过去,眼看就要触摸到他的指尖了,他却闪到一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她心痛的大叫一声:“俊一,等我……”
突然,一脚踏空,她感觉自己飞了起来,意识消失前,她听见陈原秋和母亲焦急的呼唤声:“蓝锦,蓝锦,我的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深圳人民医院急救室,陈原秋趴在梁俊一的病床前,他握着他的手,低声喊道:“俊一,你要挺住,啊,挺住,孩子就快生了,你等着啊,我再去看看,你等着……”他跑出病房,带着哭腔冲外边的护士叫道:“护士,快点去看看呀,看看,看生了没有?快点呀!”
蓝母跑了产房又跑急救室,两边都是她的心头肉,她脚步踉跄的跟在医生护士后头不停的追问:“啊,医生,没事吧?啊,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们啊!我的可怜的孩子们啊!”
陈原秋拉住她说:“阿姨,你休息一会,别把你也累病了。蓝锦那边怎样了?”
蓝母跺脚哭道:“蓝锦都不醒人事了,哪里还能生呀!医生在给她做手术呢!孩子应该没事的,很快就会出来了,啊,没事的,没事的……”她自己安慰着自己,她可怜的一点希望就全部寄托在女儿身上了,她无法不慌张。她只在那里站了几秒钟就又往蓝锦那边跑去。
陈原秋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只觉得浑身彻骨的冷,时值4月下旬,正是深圳的夏季了,他却觉得好像有一屋子绝望的寒冰在包围着他。这真是灾难的一年,先是林娜死去,又是小雪精神错乱,又是赵世泽获刑入狱,眼下,眼下的事情却又乱成了一锅粥,……他没法想,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转眼间他又看见俊一房里的医生护士在不停的进进出出,他的心一沉,又急忙进去,他看见一个护士正在给俊一注射强心针,他一下就冲过去,抓住俊一的手喊道:“俊一,俊一,你醒醒,你要挺住!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啊?还有孩子,你一定要等着孩子出世呀!”
一阵剧烈的摇晃后,梁俊一勉强睁开眼睛,他四处看了一眼,用虚弱的声音问道:“蓝锦呢,她怎么还没来呀?”
陈原秋把额头顶在俊一的手掌心里,哽咽不成声的说道:“俊一,蓝锦在做手术呢,你马上就可以看见你的孩子了,啊,你一定要等着孩子,啊,等着蓝锦,她很快就会来看你了。”
“嗯,我知道了。我的孩子,我的宝贝!……原秋,蓝锦在做手术?我怕她会疼!咳,我说了她生孩子我要守在她身边的,可是我这样子,我怕她看见了会哭的。”俊一还在断断续续的说着,眼睛又要慢慢地闭上了。旁边的护士早哭着跑出去了,又换了一个护士进来。
陈原秋抱住他摇晃着,眼里满是泪水,他哽咽道:“俊一,俊一,你不能睡过去呀,孩子就要抱过来了。”
忽然门外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然后就听见医生护士的声音:“呀,生啦?快点抱进去,快点!这小家伙,怎么眼睛都睁开了?长得可真像他爸。”
原秋听到说话,嗖的一下就站起来了,他打开门从护士手上接过孩子,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就响亮的哭开了,这声音响在沉闷的病房里像是平地的一声春雷,猛地让人模糊的意识清醒了好多。
梁俊一睁开沉重的眼睛,他盯着原秋手上的孩子,惊喜地问道:“孩子?我的孩子?”
陈原秋把孩子送到俊一胸前,重重的点点头,满含热泪,肯定地说:“是的,你的孩子,是你的儿子!”
梁俊一眼底放着异彩,他颤抖着手抱着小小的婴儿,吃力的抬起头来去亲孩子的粉脸,嘴里喃喃说道:“儿子?哈哈!我的好儿子,我的好儿子,我终于有儿子了!众望,我的小宝贝,知不知道?你是爸爸妈妈的希望……”
原秋把头扭开,不忍看那场面,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着。
俊一突然问道:“蓝锦呢?她怎么还没来?啊,原秋,蓝锦呢?”
原秋把孩子接过来放到护士手上,又拉着俊一的手说道:“蓝锦的麻药还没醒呢!你再多等等,多等等,好吗?你能行的,你一定能挺住!”
俊一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他的眼皮又开始沉重的往下沉去,原秋大叫道:“医生,医生,快点,快点给他抢救啊!”又扑到俊一身上,捧着他的脸哭道:“俊一,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你走了蓝锦怎么办?啊,我求求你!”
医生护士冲进来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好半天,俊一又睁开迷离的眼睛,他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原秋,我,我怕是等不到蓝锦来了!啊,等她醒了,你告诉她,……告诉她我爱她!告诉她别怕,我会在天上等着她的!”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俊一……”陈原秋握着他的手,一任眼泪哗哗的流着。
“原秋,你别哭!人总是要死的,我不觉得遗憾,这辈子我遇到了蓝锦,我再也不遗憾了。”俊一艰难的说着,他的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喘着气,他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
“俊一呀,你不能就这样走呀?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出去玩的呀!你又怎么舍得蓝锦母子呀!”陈原秋捶着自己的头哭道。
“原秋,我真的要走了!啊,你别这样,好好的啊!”俊一艰难的说出那句话后,又抓住原秋的手叮嘱道:“原秋,我走后,蓝锦母子就拜托你了……啊,你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他们!”
陈原秋睁着朦胧的双眼,看着梁俊一,重重的点点头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他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渐渐的松开了,慢慢地往下滑去,然后一直落在床沿上,无力的搁在那里。就像一个精疲力竭的人,做了一天的活,闭上眼睛,面色坦然地休息去了。
七天后,蓝锦从昏睡中醒来,但她却忘记了从前的所有事情,她在飞奔下楼的那一刻,脑袋撞在墙上,失忆了!
梁俊一已经化成了一抔净土,静静的躺在“常青树”墓园,墓碑上刻着一行字:“来生愿化蝶,与君双双飞!”
关于他的死因,有很多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警察局给的,说他工作疲劳过度,在路上开车有点心神恍惚导致的;另一种说法是,有现场目击的人说他当时看见了一个疯女人横亘在马路上,而俊一的车速太快,为了躲避那个女人,他打转了方向盘,没想到正好撞在了迎面而来的一辆货柜车上。当然也有一些神神秘秘的说法,说那个疯女人就是阎王爷派来的勾魂使者!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些已毋须深究了。毕竟,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必须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