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那么丑又那么开心的女人,每天黄昏经过小桥,总遇见那木推车,总见那女人坐在车子上,怀里不是搂着她儿子(我断定是她儿子,因为小男孩那副丑相简直就是女人的翻版),就是破箱子破胶袋;草席水桶、饼干盒、汽车轮大包小包拉拉杂杂地前呼后拥,把她那起码二百磅的身子围在中心。那男人(想必是她丈夫)龇牙咧嘴地推着车子,黄褐色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尖尖的头颅上,打着赤膊,夕阳下的皮肤红得发亮,半长不短的裤子松垮垮吊地在屁股上。每次木推车上桥时,男人的裤子就掉下来,露出半个屁股。看人都累死了,那胖女人可坐得心安理得,常常还优哉游哉地吃着雪糕筒呢!铁棍一般又黑又亮又结实的手臂里的小男孩时不时把母亲拿雪糕的手抓过去咬一口,母子俩在木推车上争着吃,脸上尽是笑,女人笑得眼睛更小、鼻更塌、嘴巴更大,脸有时可能搽了粉,黑不黑,白不白,有点灰有点青,粗硬的曲发老让风吹得在头顶纠成一团,而后面那瘦男人就看得那么开心,天天推着木推车,车上的肥老婆天天坐在那儿又吃又喝。
有一次不知怎地,木推车不听话地直往桥脚下一棵椰子树冲去,男人直着脖子拼命拉,裤子都快全掉下来了,木推车还是往椰子树一头撞去,女人手中的碎冰草莓撒了她跟小男孩一头一脸。我起先咬着唇忍着不敢笑,谁知那男人一手丢了木推车,望着车上的母子俩人大笑,女人一边抹去脸上的草莓,一边咒骂,一边跟着笑,夕阳也不忍下山了。看着这一家三口笑得死去活来,我也放!不跟着他们恣意地大笑一场。
唉,管什么男的讲风度,女的讲气质,什么人生的理想,生活的目标,什么经济不景气,借人家一百万会不会给倒债?这一家三口,男人的黄发和木车扶手上的蛤蜊和黑白仔告诉我,他是捕鱼郎,女人大概是摆地摊的小贩,每天快快乐乐地出海摸蛤蜊,每天快快乐乐地赶集摆地摊,然后跟着夕阳回家。丑成那样,穷成那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正的丑不是外表的丑,而是心灵的肮脏;真正的穷不是一文不名,而是缺乏爱心、缺乏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