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下,树影幢幢。那一片近乎齐人高的杂草在月光之下便仿佛是随风而动的水波。蓦地,树影之中,一个似乎很重很重的东西掉下去,在杂草构筑的水面之上激起串串的涟漪。那东西仿佛并非是活物,掉落下去之后,便再无声响。
常洛听得远处下坠的动静,放心坐起身来,细黑的小蛇从草丛之中钻出来,游到他的手心上,又游回他的袖口之中。小黑做事,他还是放心的,黑水玄蛇这种神物,只要是盯上了一个人,只怕便会不死不休。常洛缓缓向那狙击手走过去,天知道那废弃修理厂的前方还有多少狙击手在等着他,他势必要做出些伪装,才好蒙混过关。落在了杂草丛之中的狙击手脸上已无人色,黑水玄蛇之毒,沾上一丝,便能致人死地,若是直接被注入两滴的毒液,那便是顷刻而亡。那人脸上有着两个微小的齿痕,眼睛睁得很大,显然是在死前充满了恐惧。这个世界便是这个样子,成者为王,败者死,古今一理,从未改变过。常洛对于杀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人和毒虫猛兽这些生命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便如蛊皿中的百虫一般,但凡被关在一起,便会相互撕咬,直到最终留下最为强横的一个,或是最为奸诈的一个。
“遇见我,也只能怨你命不好……不过你杀不死我,被我反杀,也不该有什么不瞑目的,眼睛,闭了吧,没有再纠结的必要……”
常洛简简单单从牙缝之中迸出一句话,那狙击手死死瞪着前方的眼睛却是缓缓地闭了起来。常洛满意地笑笑,慢慢开始脱狙击手的外衣,把摔落在不远处的枪捡起来。伪装成狙击手的模样进入到那修理厂之中去,该是会减小不少的风险了吧。保险一些总还是好的。两根手指的指头肚子相互搓了搓,似是有什么粉末状的东西落在那狙击手的尸体之上,狙击手很快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下去,那融化的形状恐怖至极。
扛着枪,常洛多多少少有了些安全感。行事还是要小心为上,尽量放轻了每走一步在杂草丛之中引起的动静,接近了那废弃修理厂的大门。大门周围看似并没有什么异样,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若是苏家召集了大量人手从这里一举冲进去,只怕分分钟便会将这里占领。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常洛忽然之间看到了那门柱之上贴着的一张黄纸。那是古代的阴阳方术之士用来写符画妖用的,上面一团一团鲜红亦或是深红的颜色,仿佛是写符用的朱砂,又仿佛是人的鲜血。不管是哪一种,用途都绝不会那么简单。常洛随手放了小白出去,冲着那黄纸努了努嘴,小白会意点头,飞速游走过去,轻轻巧巧叼了黄纸回来。常洛拈起那黄纸一瞧,便已明白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咒杀人的术,同样并非是巫蛊之道中的一种,而是方外小术。说是小术,这术法在方外偏九流之中也是颇为阴毒的,一旦被此咒缠上,必会经历七天七夜的魂不守舍,而后便开始呕吐,再吐上七天七夜,直到将五脏六腑一点一点完全咳血出来,这才算得结束。想破此法,倒是并不难,常洛随便用脚指头想也能想出好几百中法子。最简单的一种便是用醋和鸡血。醋是不能用醋精来代替的,须是是要陈年老醋方可,鸡血也有要求,母鸡的血是不行的,须是要正在清晨啼鸣时公鸡颈下的两滴鲜血。按照比例调配而成,抹一滴在中了这咒杀之法人的眉心处,再抹一滴在那人的舌根,不到半刻,便能解了这咒法。
常洛随手把那咒符塞在口袋里。那施咒者很是谨慎,咒符之上通体带着毒性,亏得常洛身负天下奇毒,寻常毒性根本对之无可奈何。这个施咒者倒仿佛是个狠角色了……
一路向前走过去,常洛在不止一处都发现了这种咒符,如此庞大的符咒阵势,倒是比派人看守这里要缜密的多。这里原是不需要派人手了的。此次前来的若非是常洛,恐怕苏家来几个死几个,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直至进入那鬼楼一般的修理厂大楼之中时,常洛才隐隐然见到了人影。两个人影把守在距离大门很远的楼梯口,见到常洛进来,举起了枪,摆出警戒的态势。常洛一手举着枪,另一手连连摇摆,似乎是在示意两个看守不要做声。看守疑惑之间,定睛看看黑暗之中的常洛,一片黢黑,看得不甚分明,但仿佛是很熟悉的面孔,又瞅瞅他手中的枪,认出了那是狙击手的枪。狙击手的枪本就很特别,那是他自行改造过的,旁人是决计没有的。这便算是确认了友军的身份了。两个看守放下枪,不再警戒,然而常洛依旧是冲着他们比划着手脚。外面,莫非出了什么乱子了么……两个看守怀疑着,越过常洛的身形,远眺着大楼之外。大楼之外依旧是黢黑的,仿佛是笼罩了一团浓墨,在夜色之下,万事万物都看不清楚。
眼睛盯得酸了,回过神来,却是发觉本应在门口的常洛已然不见,脖子一痛,连最后的声音都没能喊得出来,两个看守便已软绵绵地瘫软在了地面上,变成了两滩烂泥,随着常洛捻捻指头,两滩烂泥迅速融化,就像先前的狙击手一般消失在这诡异的月色之下。
修理厂废楼的最顶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满是惊恐地缩在房间的一角,房间的正中央,一个满脸邪气的年轻人随随便便地站着,歪斜着脑袋,瞅着那女子的眼睛。
“眼睛挺漂亮,这件事结束之后,你嫁给我。”年轻人语气之中不容置疑,自有一种上位者的威压。他显然是在省城之中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人物了。
女子拼命摇头。这年轻人实在太过诡异,她已是看过年轻人的一些小手段,每一个都令人匪夷所思。就譬如那年轻人仅仅皱了皱眉毛,手指在半空之中比了比,便让一个办事不利的小混混七窍流血而死这种事。每多看得一件,她便对年轻人畏惧一分。她本不是遇事容易慌张的女子,但在这年轻人面前,她却似乎觉得她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包括她的思想、她的感觉、她的……前世今生……
年轻人漆黑的瞳孔之中散发着无尽迷醉的意味,周遭的一切似真似幻。她的眼皮变得沉重。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明明知道一旦睡过去后果不堪设想,但却毫无抵抗周遭这迷幻境地的力气。朦胧之中,她看见年轻人向她走过来,慢慢地伸过手,慢慢地勾起她的下巴,抚上她的脸颊……她想往后闪避,身体却是根本无法动弹,心中急得快要渗出了惨厉的鲜血,却对即将到来的侵犯无能为力。蓦地,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她竟是看着自己的身体迎向了那年轻人,坚挺的胸膛主动地向他的双手凑过去。她快要哭了出来,一心想要咬舌自尽,然而不知何时,连脸部都麻木了,她竟是连嘴也要凑向年轻人邪魅的脸,投怀送抱。她的内心已是完全崩溃了,整个世界都已坍塌,心如死灰。
“对……就这样,不必挣扎,也不必怀疑……你是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你只要把她们全都交给我就好,交给我,你便不再这么累了,你会很轻松,很舒服……”年轻人的语调很诡异,每一个语调的尾音都似乎带着钩子,撩拨着女子心间某一处本应不存在的瘙痒。
女子脸上媚笑着,却是流下了两行清泪,身体迎合着,却是抽搐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女子恨不得把眼前的年轻人千刀万剐,然而却半分反抗的力气都已没有,连反抗的心……似乎都已在被腐蚀,万念俱灰,她现在想的只有死。
窗外似乎有两声枪响,年轻人望望窗边。夜色依然是昏黑的一片,这夜色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看不分明。但年轻人多少能猜得出。埋伏在林子中的狙击手,被下了死命令,尽可能地狙击苏家的非重要人物,只留下重量级的几个,让他们单独前来犯险。事前已是给狙击手看过了苏家所有重要人物照片的,不至于会杀错人。枪声响了两次,只怕是已经有两个人倒下了吧。
“你看,你们家的人来了呢,只是,至少有两个人该是死了的。”
女子的泪水更多了,可她偏偏仿佛是在渴望,在呼唤。
“想了么……”年轻人望着苏菊,舔了舔嘴角,“想要,我就给你。哦对了,至少你父亲那一级别的人物是没死的,不过也撑不了太久,我在这修理厂内处处都下了咒术,不是他们那种人能够躲得开的,即便他们带了什么高人前来,能摘下我那咒符,那符上也被我浸染了不见血也能封喉的剧毒,但凡沾着,手脚化为飞灰,与残废也没什么区别了。”
女子内心悲恸已极、愤怒已极:“你混蛋!我要杀了你!”
年轻人脸上一愣,随即又勾起嘴角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已经开始听话了,没想到性子倒是这么烈呢……没关系,我就喜欢性子烈的女人。”
“打扰一下,你刚才说……谁要求你喂?”清朗的声音带着慵懒,一种安定心神的力量在空气中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