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军,你驻守涣县多年,不会不知道敌军攻城时最容易忽略的地方在哪里吧。”张念心中冷笑,这个王将军,都这个时候了还护着自己的儿子。虽然这次行动很凶险,但对王严怀来说未必不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总不能让他当一辈子前锋副将吧。
“爹,儿子愿意前往。”王严怀也猜到自己老爹的护犊之心。
王将军长叹一声,“好吧,我带你去,但你要答应爹一定要活着回来。”
“儿子遵命。”
王将军点了三千精兵给王严怀,自己的儿子就是不一样,连自己的亲兵都分了一大半给他,一拨人马悄无声息地从刚刚张念上来的城墙上下去,迅捷快速地向敌军军营靠近,夜色掩映下,仿佛是一群搬家的蚂蚁。
看着王将军一直追随王严怀的不舍眼光,张念心中一酸,任凭再严厉再不温柔的父亲,对自己的孩子都有无法替代的怜爱和呵护,自己在这个世界七年了,不知道她另外一个世界的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报告将军,报告军师,敌军开始用火炮攻城门了。”一个士兵慌张的声音打破张念的愁绪,随之脚下猛地一震,地动山摇,不远处是士兵们惊惶的叫声。
“看来敌军已经猜到我们的大军还未到,开始把自己的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王将军脸上竭力保持着镇定,却掩饰不了喉咙中轻微的颤抖。
“火炮……”张念脑中翻滚过无数个应对措施,却一个个被自己否定,在古代这种冷兵器时代,火炮跟那些棍剑刀枪比起来简直就是核武器,但这些核武器也有弱点,就是怕水,涣县倒是不缺水,但要从城楼下面提上来再往下浇可就麻烦了。士兵们都忙着守城呢,哪有人有这个闲情逸致去提水,发动老百姓更不现实,涣县的全是些油头肥脑的商人,请都请不动。
“军师……”
听到王将军饱含期待的声音,张念的心都碎了,她只是军师,不是神啊……
又是一下地震似的摇动,不远处有人在喊起火了,一股炙热的空气迎面扑来,城楼左边的眺望台被火炮轰着了。
“火?”火苗在张念黑色的瞳孔中张牙舞爪,她一动不动,脑中某一根神经突然被人扯断了一般,表情猛地一抽,随即换之为纠结得可怕的笑容,那半张丑陋的脸更是扭曲得惊悚无比。
“军师?”王将军被她的样子吓到了,还以为她被吓傻了,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王将军,我知道怎么对付火炮了。”张念附身看着城墙下面一排一排昂然挺立的火炮,此时技术还没有那么发达,所谓火炮不过是将点着的火弹人工装入一种具有弹射功能的圆筒中,如果在火弹装入筒中之后被人堵在里面,那爆炸的强大冲力一定可以将圆筒摧毁,只是……要堵住这些筒口……
城墙又震动起来,刚刚被烧毁的眺望台扑簌簌掉下许多滚烫漆黑的木炭,攻城的势头越发的猛了。
“城墙上的人听着,如果你们弃械投降,我们不会杀你们的,如果你们抵抗到底,那只能是自寻死路。”城墙下面有人喊降,张念认得他,是上次跟着耶律文翔去她算命仙馆的人。
“我们不会投降的,你别做梦了。”王将军撕扯着沙哑的喉咙回应。
“我需要一百名死士。”张念拉住胡子被气得上翘的王将军,“我需要人下去堵住那些火炮的筒口。”
王将军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要堵住那些筒口必须是不要命的活人才行,只有活人才能有意识地让自己不离开筒口,才能让点燃的火弹在筒里爆炸。
“兄弟们,涣县命悬一线,罗伊国的那些虎狼就要攻破我们的家园,践踏我们的土地,掠夺我们的财产,杀害我们的百姓。我驻守涣县这么多年,早与这个地方息息相关,如果涣县攻破了,我绝不苟活。现在敌人正在用火炮攻击我们的城墙,若不是我身为一军之首,我一定冲下去用我的身体堵住那些人贪婪的火炮,可是现在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涣县一点一点被他们攻破,我的心……”
“将军,我愿意下去。”士兵中有人自告奋勇“我也愿意。”
“还有我。”士兵中一声高过一声。
王将军含着热泪点了一百人,与他们喝酒践行,虽然战场上贴身肉搏死的人不计其数,但这些人明知道自己有去无回还义无反顾,精神感人泪下。教科书课本的编辑要是知道先人们有用胸口堵住火炮的故事,一定不会放黄继光的故事上教材了。
张念没想到王将军这么有号召力,语气表情和动作堪比马丁路德金,第一次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看着那些人顺着绳索从城墙上滑下去,张念脑子里默默地跳出了这一句话,当初太子丹送荆轲去刺秦王的时候可是跟她现在的心情一样悲壮?
为了让他们顺利与火炮合为一体,张念给他们穿上了军队中压箱底的铁铠甲,这样可以保障他们不被刀箭所伤,从而到达火炮的位置。
一声巨响,第一个火炮炸开了,火光中张念清楚地看到穿着铁铠甲的断肢四处飞舞,她闭上眼睛,心中不由自主念起圣经中超度亡灵的祈祷词,她本不信基督教,小时候也就听奶奶念过,有些印象。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祈祷词,她控制不住地不停地念不停地念,眼前渐渐出现奶奶虔诚的背影,耳边一声接一声的爆炸声也变得没有那么可怕。脑海中有个声音在轻轻告诉她,那些人死去不是坏事,他们会到一个快乐平和的地方重新生活,她的心慢慢平和,呼吸慢慢平稳,信仰的自我催眠以及自我安慰起了作用,这样一个乱世中,需要信仰。
“军师,火炮都没了。”王将军兴奋的声音在张念耳边响起,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是嘛,太好了。”张念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准备将眼中的泪水咽回去,没想到这一口气中满是血腥味和火药铁锈味,幸好没人注意她,不然大家还以为她喜极而泣呢。
“啊,他们的营帐烧起来了。”王将军一惊一乍的,张念小心脏都快被他吓坏了。
果然,远处敌军驻扎的军营火红一片,连天空也被映得如白昼一样,王严怀终于报仇了。
“营地烧起来了,快回去救火。”城墙下敌军顿时乱成一团,呼喊声一片。
“不好了,有人偷袭。”稀稀两两往回赶的敌军中又传来惊呼,张念大喜,难道轩王的大军到了?
“是怀儿。”王将军率先看到自己的儿子,“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又擅自出击,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果然,敌军后方立着一对兵马,虽然人数在罗伊国十几万人面前有如虾米与大鱼的对抗,但各个昂首挺胸,输人数却丝毫不输气势。
那队兵马的首领正是王严怀,看来他上次真的被伤到了,这次抱着必死的心要掰回自己的面子。张念之前一直觉得他太过鲁莽,现在却也觉得他是条汉子,男人战死沙场,虽死犹荣。
王严怀所带的都是精兵,以一当十。敌军正处于混乱状态,一下没反应过来,看到身边的兄弟被砍成两半才开始举刀反抗,转眼间,敌军居然也被干掉了不少。
耶律文翔那个手下不是个吃素的,眼看对手实力不弱,举起军旗开始指挥战斗。散乱无章的罗伊国士兵终于找到了组织,纷纷有秩序地排列散开,毕竟人多,王严怀那一队人马很快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到中间。
剩下的就只有屠杀了。
王将军老泪纵横,蹲在地上不忍再看,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父亲看着自己亲身儿子被活活杀死还来得痛苦呢?
王严怀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才倒下,张念一直看着他,看着他身中五六刀还继续跟敌人肉搏,看着他全身是血还不忘扭下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的脑袋,看着他倒在地上,无数把刀将他斩得四分五裂。
她紧紧攥着拳头,死死瞪着眼睛,她要看清战争的残酷,她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即使她的血已经从头凉到了脚。就在这一刻,她第一次有了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世界上没有战争的冲动。
但是现在,战争还在继续,因为新一波的攻城又开始了。
王将军拖着悲痛欲绝的身体继续指挥守城,张念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夜里被大火焚烧的地平线慢慢吐露鱼肚白,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她已经做了所有的努力,但轩王的大军还没有到来,而这个城也快守不住了。
只恨她不是真的仙人,无法仙袖一挥,护住自己所要守护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张念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眼前那些动来动去的人在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中,她听到有人在喊“大军到了”,但她却没有做丝毫反应,似乎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本来就是个过客而已。
“军师,军师,你快醒醒。”
“我睡着了吗?”张念一跃而起,眼前是王将军疲惫不堪的老脸,他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头上白了一大片,恍惚之间还以为降了霜。
“军师,王爷就快赢了。”
“是吗?”张念揉了揉眼睛,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她居然睡着了,不过也难怪,她一天一夜都没睡觉,只是那可怜的王将军,痛失爱子的情况下还能撑这么久。
城墙上躺满了死人,而所有活着的人全部动作一致地趴在墙边注视着前方,血腥压抑的空气中一片肃杀之气。
战场上已经形成两军对峙的场面,昨夜混乱吵闹的场景荡然无存。
写着“轩王赵”的黄色旗帜在风中撕扯,浩如大海的轩王军前,身穿灰色铠甲的轩王手提宝剑,面如罗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可怕的杀气。
他的对面地上,躺着一位年轻男子,张念认得,是耶律文翔一起的那个部下,他胸口满是血迹,头歪在一边,看来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