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吴承恩试探地:“噢?你也是淮安人?可是,我听你的口音,有淮海的底蕴,又杂有山东的腔调,不像我们淮安人。难道,你与淮安有什么特殊的瓜葛吗?”
停了一会,屋内:“大战在即,定于明晨,我会大小船只百艘、水兵千人将到湖边与你们会师!你可以走了。”屋外,吴承恩:“不,我还不能走!”屋内:“先生还有何事?”吴承恩鼓足了勇气:“公事已毕,还有一件私事未了!”屋内停了半晌:“只要能办的,说吧!”吴承恩:“我冒昧问一句,你可是义渔会水仙首领?”屋内:“先生大学,精通文字。我正是‘水仙义渔会’首领,你怎么说颠倒了?”吴承恩:“我心中藏着一位与我患难与共的女人!她有个最纯最真最美最洁的名字!”屋内,声音似乎有点儿颤抖,轻轻地:“叫什么?”
吴承恩颤抖地:“水仙!”
屋内,一片寂静。
数日后的抗倭指挥营盘,大雪初霁,状元兵营栅外的皑皑雪地上“咿呀咿呀”来了一支粮食车队。小淮子据栅高叫:“喂,什么人?”为首一个农民打扮的“扁脸”笑嘻嘻上前:“我们是柳堡村的,给贵军送粮来啦!”
小淮子:“好!我禀报将军!”他跑进中军帐,对吴承恩禀报是个倭匪小头目,无非是探听虚实,建议逮起来!吴承恩说:“不,请!”
小淮子不解,吴承恩说:“元宵节突袭的成败就在这个‘蒋干’身上,请还请不来呢!”小淮子大悟:“是,请!”
“扁脸”沿着两排帐中的一条黏湿的雪路走向中军帐。他一边走一边若无其事地扫视营盘,只见营帐破旧,兵器散乱,义兵们三三两两,或仰或卧:有的呼呼睡大觉,有的懒洋洋晒太阳,有的漫歌浪舞,有的赌牌斗棋,有的猜拳饮酒……到处充塞着懒惰涣散的气氛。“扁脸”紧绷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松弛开了。中军帐中,传来了丝弦乐声。小淮子喊了一声:“柳堡村义民到!”引“扁脸”进了帐。“扁脸”瞥眼望去,一位穿花裙的姑娘闪进内帐。中军帐的虎皮大椅上,吴承恩晕晕沉醉,案上杯盘狼藉,酒壶歪倾,酒一滴一滴顺着案桌滴到地上。兵器架上,那杆闻名的金猴棍锈迹斑斑。
“扁脸”假装虔诚地拱手一揖:“太学,我村乡民感贵军抗倭保民,特派……”话未言了,有义兵进帐:“禀太学,元宵节花灯酒会的一应材料都已办齐,计备美酒两千坛,肥猪五百头,好米四千斤……”吴承恩:“好、好!哇!”他又吐开了,酒气熏人。“扁脸”继续:“特派小民送粮十五担。”吴承恩昏昏沉睡,过了一会蓦然将酒盏重重地一摔:“可有酒,有肉?”“扁脸”:“没,没有。”吴承恩:“无酒无肉俗了人!推出去斩了!”
“太学!太学!小民送粮送丢了头,你不能不讲理啊!”“扁脸”哭丧了脸,被小淮子押拖出帐。
营后偏僻处。“扁脸”眼珠一转,掏出一颗珍珠:“小兄弟,吴太学酒后发火,还望义士救命。”小淮子拈过珍珠,捧在手心贪婪地赏玩起来,随嘴道:“唔,窝里鸡,去吧,去吧!”
小淮子回到状元兵中军帐复命,吴承恩、明来禅师与知府看着“扁脸”贿赂的珍珠,禁不住相顾而笑。三人将壶、盘、碗、碟推到一边,在案上展开了军情图研究起来。“扁脸”一路笑着,连蹿带蹦地跑回垛岛的龙王庙,这里已经成了倭匪的临时指挥所了。听了“扁脸”的摸底汇报,池田仰脖大笑:“很好,你的侦察功劳大大的!”身穿倭服的诌笑着给他斟满了酒:“池田君,像吴承恩这样沉湎于酒色的军队,能打胜仗吗?”
雪光映剑戟,玉色托矛戈。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状元兵在湖边列阵。三千义士威武激昂,吴承恩举酒祭旗,攻打倭寇老巢的战斗打响了!风急浪高,百艘战船向垛岛进发!抗倭军民手持兵器伏于船内,紧盯漆黑的前方。
驾船的全是“水仙义渔会”的行家里手。船,一会儿被抛上浪尖,一会儿又被压下浪谷!吴承恩坐于船首,东倒西歪,不时大口呕吐。
船尾稳稳地驾着船的正是花果。矫健的身影映入吴承恩的眼帘,使他百感交集。船只劈波斩浪,艰难地行进!他们闯过了“第一关”!
黑黝黝的垛岛,已在正前方。忽然,一艘前哨船行至涡流湍急处,篙桨失去作用,船只失去控制,在湖中心打起转来,又一个浪头涌来,猛将前哨船“轰”地推向铜网!船撞破了,急流搅着散板,漩着义兵,冲向下游!所有船只都不敢贸然前行,集结在“第二关”前停桨待命。
独有指挥船驶到最前方,船上是蒙着黑纱的义渔会首领。从垛岛方向传来四下更鼓,刻不容缓。花果跳上船请战:“娘,让我下水破网吧!”
女首领察看水势,没有开口。女首领好似瞟了一眼旁边船上焦虑万分的吴承恩:“你不能下!这事让为娘去做!”说着,抽出利刃,拉下蒙巾,在吴承恩的惊呼“水”还来不及出口之际已跃入水中。
水仙!正是阔别了三十年,令吴承恩魂牵梦萦的水仙!
此刻的水仙正潜身冰冷刺骨的湍流深水,奋力地挥劈丛林似的滚钩,重壁似的铜网!刚起三刀,网间突然暗箭齐发。水仙舞起刀花遮挡,胸口还是中了一箭,她坚持挥劈,终于毁了铁钩破了铜网,打开了航道。她周围的湖水,染上了一片鲜红……
水仙被救上船头。躺在吴承恩火热的怀中,融雪浸湿着她的征衣,河水在她的柔发上结成了冰凌,被河水冲开衣领的脖子上,挂着那半片玉猴。
吴承恩呼唤她:“水仙,水仙!”蹲在一旁哭泣的花果喊:“娘!娘!”水仙努力睁开眼,看清自己是躺在吴承恩怀抱中时,秀目中火花一爆:“承恩!此生哪天不想见?又不能见!到底还是……真不该才见竟成诀别。”
吴承恩的眼泪掉在水仙的脸上:“不,水仙,我们何必再折磨自己?下半辈子,我陪你上花果山,永远不再分开,不再分开……”
花果大哭:“娘!花果不能没有娘!”
水仙凄苦地摇摇头,她看看吴承恩,又看看花果,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尽管是永别前的片刻。只要拥有这终生梦寐以求的片刻,她就满足了。于是,她灿烂地笑了。她将脖子上的半片玉猴,连同女儿冰冷浑圆的小手,一齐交到吴承恩的大手之中。
“花果,这就是你的亲……亲爹!承恩,这就是我们的……我们的女儿花果……”她爱抚身边的猴儿:“承恩,送你的水仙上花果山……”
水仙的大眼睛永远、永远地闭上了!
花果大哭!全体士兵、义军、渔民都肃立船上!明来禅师带众僧兵双手合十,诵经悼念。吴承恩抱着水仙,站起身来,立于船头的风浪之中,对天大吼:“水仙!”
吴承恩的吼声化作震天的杀声!
吴承恩抱起一捆柴,明军们、状元兵们、僧兵们扛起一包包泥。他们跳下战船,登陆冲向泥烂淤滑的淤滩,吴承恩把柴草铺在烂泥中,身先士卒,匍匐前行,抗倭军民纷纷跟上。
一条由柴、草、泥铺成的路,箭一般穿透三里淤滩,直插岛心。倭匪据点灯光闪烁可望。
垛岛倭营房内,点点灯光像鬼火,绿阴阴地摇晃。倭兵们跪在应神像前,纵酒思乡:精巧的庭院,白木的平房,纸糊的窗户,卖豆腐的晚号,女儿节的人行陈列,男儿节的鲤鱼幡……
还乡渺茫,倭兵们涕泪交流,号啕恸哭。荒凉的八幡调在异国他乡的湖心荒岛上空颤抖。而倭营大殿内,却是醉生梦死的场景,池田拥抱着军妓狂饮。
扁脸进厅:“大将军,岛外好像有些动静,士兵们又暴饮如泥!”
池田:“这鬼天气,就是海鸥也难闯三关,平安大大的,喝!”
扁脸迟疑地从怀中掏出竹筒,倒出九枚金钱,求签卜筮的结果还没有出来,抗倭军民已经自天而降!
复仇的怒火在刀光剑影中,在血肉撕咬中燃烧!
花果的双刀翻飞!渔民的鱼叉猛扎!义兵的匕首短刺!明军的铁锤抡砸!僧兵的铜棍云劈!淮安民众的竹筅大显威力!
一场白热化的兵刃相接!
池田寝宫里,倭女抖抖瑟瑟龟缩在房间一角。池田脱光上衣,困兽犹斗,赤身与明来禅师较量。他眼露凶光,猫足立势,两肩后挺,抱拳肘下,施展日本传统的空手道进攻。
明来禅师身稳如山,步轻如鸿,走起中国传统的内家八卦掌迎敌。池田着着落空,急得蛮喊乱叫。明来待他余威将尽,猛然纵横如织,左右旋转,一气呵出单凤掌、双凤掌、闪电掌。
接连三掌,打得池田仰跌在地。
池田跪倒,悲泣忏悔,献上指挥倭扇:“容俗民政邪归正,活菩萨,您有再造之功!”明来禅师慈悲心发,理髯沉吟。倏地,池田从扇中抽出短剑,跃刺明来胸口,咫尺之间,明来禅师猝不及防。吴承恩赶到,他使用少年时向水仙学的猴掌中的“蹬倒八卦炉”,一脚踹倒池田。花果赶到,双刀尖狠狠扎入池田胸膛。
吴承恩抱牢花果的秀肩:“为你娘报仇!扎得好!”义军们赶到,十八般兵器把池田砸成了肉酱!
“这是替沈状元砍的!”
“这是替凤毛砸的!”
“这是替淮安百姓劈的!”
明来合十:“恶有恶报。阿弥陀佛!”
孙悟空说:“吴老先生,你的水仙竟是这样一位烈女、义女、侠女!可敬可敬!没想到,她与俺老孙还是同乡!”
吴承恩点点头:“所以,平倭战后,我便遵照水仙的遗愿,三进花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