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龙
盲人的目光是明亮的。朋友们不要以为我说话没谱。真的，盲人能“看见”世界。不信的话，可以随我去见见搞按摩的老杨。
老杨一听见脚步，就知道是我来了。近几天，我一直在他的按摩店做按摩。宣传部要我采访老杨的事迹，将他列为“十佳”市民候选人。不过，我不是以记者的身份来找他的，我是以病人的身份来看病的。这些年，点灯熬油写文章，我落下了颈椎病，请老杨给捏捏脖子，顺便和他聊聊天。采访的门道也就在这里了，功夫在诗外嘛。
再来找老杨，彼此已成了熟人，说话也就随意了。“昨天，交警队来找我了，让我配合一下，去十字路口拍个镜头，拿到电视台播放。”
我笑道：“就是交警扶你过马路吧？怎么不找个小学生呢？”
老杨说：“宣传交警嘛，小学生又不是交警。”
我哈哈大笑。不说了，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交警也不容易！当然，我知道，老杨是个有经验的盲人，平时过马路，不用任何人扶他。
“你能看见红绿灯吗？”我向老杨调侃。
“看不见。不过，红灯、绿灯啥时候亮，我知道。听呗，听车辆往哪边行驶。盲人嘛，主要是听。耳朵，就是盲人的眼睛。盲人没有不会过马路的，盲人知道路该怎么走。”
“说也奇怪，马路上轧死的，都不是盲人，都是眼睛好使的人。”
老杨嘿嘿地笑了。老杨告诉我，他虽然看不见，但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不久前，家里的电脑不能上网了。老杨给网通公司打了电话，说是“猫”坏了。维修人员上门服务，见到盲人老杨很惊奇。问他怎么知道“猫”坏了？老杨说，好“猫”灯亮，灯不亮，不是“猫”坏了吗？老杨又说，是老婆告诉他灯不亮的，老婆并不知道该不该灯亮。
我大笑。谁说盲人看不见？盲人是心明眼亮的。
我换个话题说：“老杨，我请教您一个问题。为什么吸烟的人，明知道对身体有害，可还是要吸烟，就是戒不了。是不是可以说，吸烟也有好处呢？比如，激发创造力？产生亲和力？至少，也有王者风范啊。”
老杨驳斥我说：“吸烟没有任何好处！有什么创造力？如果说有的话，那也是歪点子。亲和力，更是无稽之谈，临死拉个垫背的。至于王者风范嘛，免谈。你看见过骷髅吗？那就是吸烟者的下场。美国的烟盒上都印着骷髅，就是提醒人们不要吸烟。吸烟，害人又害已！”
我赞同地说：“我真倒霉，每天，要吸很多二手烟！”
老杨叹了口气：“那就是你的悲哀了。也许，你不吸烟，显得很不合群吧？”
我真佩服老杨。他虽然眼睛看不见，可世事洞察。不过，我还是嘴硬地说：“我只能保持清高了！”
老杨不说话了，狠狠地压着我后脖子上的穴位。过了片刻，他松开手说：“好了，休息一下吧，我打个电话。”
老杨摸到电话机旁，很熟练地按着数字键盘。盲人打电话，并不奇怪，熟能生巧嘛。早年我当兵的时候，练习夜战，常常蒙上眼睛，也是这个道理。因为，心里有一套路数，总能抵达目的。关键是要心静。心静，才会掌握细节，而盲人是通过细节来把握世界的。
老杨的电话没打通。“一个朋友，也是干我们这行的。他到加拿大搞按摩去了。前几年，总是来电话，叫我过去一起干。可现在，我真想去了，却联系不上了。知道我想去，人家再也不来电话了。”
“人心隔肚皮嘛。”
“目光有时候是桥梁，有时候又能把人隔断。”
我笑了，老杨说得很哲理啊。我正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门外来了一群人。这群人一进来，就把喧闹、热烈的气氛带进来了。“老杨，听说你当十佳候选人了，祝贺你啊！我们都是你的粉丝，一定投你一票！”
老杨笑道：“谢谢你们，但我提醒你们，无论是用电脑投票，还是用手机投票，或是填写选票，每人只能投我一票，不许多投！”
“老杨，你真诚实啊！听说，有人为了当十佳，动员了一千多台电脑、三千多部手机，而且，买通了投票公司，让机器反复投票！”
老杨平静地说：“通往真相的道路，只有一条。”
按摩店静了下来，很静很静。
盲者无疆啊。我的心中豁然明亮，知道采访稿该如何动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