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眩晕涌上头顶,周文龙微微一晃,差点坠马。长枪点地,稳住身形,声音低沉,“再说一遍——”
“努伊儿不见了……”头也不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头领声音哽咽,“末将一时疏忽,请驸马爷降罪,努伊儿入树林换药,旋即不见影踪……”
偷窥面色铁青的主帅,报信骑兵不敢催促,在一旁傻傻等候。寒风夹带雨点簌簌而下,恍恍惚惚的主帅勉强回神,“让他们走,派小股骑兵暗暗跟上。不得惊动敌兵,一路上留下明显路标,一旦逢敌,随时回撤。”
飞跃而下,一把拽起叩头不止的侍卫头领,看看鲜血淋漓的额头,“去敷伤,顺便通知王鼎,由他暂代主帅之职。安抚城内百姓和降兵,尔后出动六支五百轻骑兵,沿正南、西南、正西、西北、正北、东北六个方向侦探前进,尤其西北方位,人数至少一千,打探乃蛮兵的动向。重骑兵驻扎西门外,阻截敌兵,通知两支蒙古骑兵,作为机动力量随时策应。”
揉揉太阳穴,“带上所有侍卫还有完颜止和余圣军,我们回曲先汇报军情……”瞥一眼警惕张望的仆散忠勇,“你在此地静候,我去南门瞧瞧,马上回来!”
“走!”催动战马,人直奔南城门。报信骑兵很快反应过来,紧紧跟上,两人转眼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十户长仆散忠勇凝望一会南门方向,下马搀起还没醒神的头领,问清情况,贴耳安慰,“别担心,周将军大人有大量,他不会随意发火。一个小小婢女,何必大惊小怪?”
“嗐,你不知道,努伊儿是依婷盖赤公主的贴身侍女,而且……而且……”吞吞吐吐,头领惊恐不安,“驸马爷颇为看重她,否则不会让我亲自护送?”
“别多想,赶快去召集兵将,我们连夜折回曲先,路上或许能碰到……”若有所悟,十户长低声相询,“人在哪里丢的?”
“过曲先不远的树林中……”匆匆回话,缓过神的头领脸色惨白,“你先等着,我去去就来!”纵身上马,直扑城门。夜幕中,人影很快融入进城大军,一路打探,很快找到正到处查询主帅下落的大群侍卫。
高举火把的众人一时大惊,“遭遇敌兵吗?快,替头领敷药,伤势看来不轻?”
“一点小伤,别咋咋呼呼……”摆摆手,头领四处查看,“完颜止和余圣军呢?所有侍卫都在吗?”
“在……都在……”两人挤入人群,众侍卫七嘴八舌询问,“驸马爷现在何处?我们得去保护……”
任由部属敷伤,头领一脸不耐烦,“大家快去城外东南角的大道,仆散忠勇在那等你们,驸马爷要连夜回曲先汇报军情,我去通知王鼎千户长……”接过布条,胡乱缠上,“快走,我一会追上你们!”
奔近南门,焦虑的高昌主将飞马迎上,“驸马爷,敌兵没走大道,他们窜入一条小径,直奔西南方位而去,是否追击?”
“你带一千名骑兵追上去,派小分队抵前侦探。一旦逢敌,随时回撤,记得留下路标,快走!”瞅瞅黑沉沉的夜空,周文龙高声提醒,“谨慎再谨慎,小心中埋伏,此行只为查探捷径,不得恋战。敌兵肯定奔喀什噶尔而去,明白吗?”
“明白!”话音尚未落地,火急火燎的主将点清将士,“一千名勇士随我出发!”
看着大队骑兵远去,小将才放心折回。大批侍卫齐声呐喊,“驸马爷,您以后别一个人独来独往,这样非常危险?”
“人都到齐了吗?”瞅瞅紧张不安的将士,人咧嘴一笑,“论单挑咱谁也不怵,来一个杀一个,遇两人斩一双……”舞动镔铁梅花枪,脸色突变,“给我记住,路上不停呐喊——高昌驸马返程,闲杂人等回避!”
一时觉得莫名其妙,一帮兵将不敢追问,心知肚明的头领挥挥手,“全部到齐,出发!”
也不用侍卫贴身看护,着急的年轻主帅一马当先,霹雳般呐喊,“高昌驸马返程,闲杂人等回避——”
断后的完颜止和余圣军小声嘀咕,“周将军咋了?何必如此大张旗鼓?万一遇到溃散的敌兵,岂不自找麻烦?”
十户长幽幽答话,“这是在召唤努伊儿,她是依婷盖赤公主的贴身侍女,驸马爷着急回城恐怕也是为她?”
“哦!”恍然大悟,两人暗暗偷笑,岔开嗓子加入呼唤大军。
一夜疾行,被淋成落汤鸡的兵将也不休憩,只管跟上精力无穷的主帅,马不停蹄直奔曲先。嗓子渐渐变哑,着急上火,不理不顾,人犹自呼唤不休。大白天看得清大道两旁的景物,众人加快速度,声音越来越嘶哑,但谁也没有降低嗓音。也不进食和休憩,一帮侍卫继续赶路,天黑透后抵近一处隘路。
“停!”累得眼冒金星,周文龙喝令止步,“大家暂且歇息一会……”瞅瞅昏暗的天色,擦去满头满脸的雨水,“仆散忠勇,带十个人去附近弄点食物,余圣军,你带五个人去前面打探,此地颇为险要,提防伏兵!”
反复观望,谨慎的主帅指指左右密林,“用箭雨侦探,大声诈唬,看看是否有埋伏?”话音刚落,隘路出口方向飘出嘈杂的呐喊,“活捉此人,上呀,别怕,就一个人……”
同时一惊,众侍卫迅速反应,摆出迎战架势,“驸马爷,前面发生战斗,是否参战?”
仆散忠勇带人火速折回,焦虑的小将低声下令,“仆散忠勇和余圣军随我抵前侦探,其余人盯住左右密林,等我们进入隘路,齐声大喊口号……”
快马奔出,周文龙挽弓力射左侧密林,两员大将同时对右侧树林放箭。收弓据盾,一左一右护住主帅,三人直入隘路。紧张的侍卫也摆出防守阵形,一个个忘记疲惫和饥饿,任由小雨临头,沉住气瞄准左右密林。三人刚进入隘路,怒吼声同时响起,“高昌驸马返程,闲杂人等回避——”
出口方向一阵大乱,呐喊转瞬消失,杂乱的蹄声渐渐远去,一小队骑兵奔向右侧荒岭。大道中,一个孤零零的黑影静静矗立,似乎被吓傻。出隘路,看看一动不动的黑影,周文龙大喝,“谁?见到本帅,还不下马投降!”
“上!”头领一声令下,箭雨飞出,大队侍卫杀向隘路。整齐的嘶哑声音回荡在大道上空,“高昌驸马返程,闲杂人等回避!”密林上方腾起一大团乌云,受惊的鸟儿纷纷升空,直上云霄。人随声转,本能反应的侍卫纷纷举弓怒射,纷飞的小雨中,不断坠下带箭的鸟儿。
“轰——”又一阵声响飘出,左右密林窜出一群小野兽。黑咕隆咚下,看不清是何方神圣,众将士也不管对手是谁,一个个猛放箭。激烈的场景仿佛遭遇大敌,乒乓之声不绝入耳,晕头转向的小野兽四处乱窜。一部分漏网之鱼居然冲入骑兵阵营,下场自然凄惨,被密集的马蹄踩成肉饼,血水融入汇聚成河的雨水中。
“驸马爷,我是伊儿——”半晌回过神,黑影发出一声娇啼,下马直扑东张西望的情郎。
挂弓,收箭,扎枪,跃下马背,周文龙一把搂住踉踉跄跄的倩影。也顾不上责备,上下摸探,惊喜加担心,声音发颤,“受伤没有?受伤没有?说话呀?”
如八爪鱼一样揪住情郎,浑身颤抖的玲珑侍女泣不成声,“伊儿没受伤,但非常害怕,害怕……呜呜……”
抱住娇小侍女,周文龙沉声下令,“仆散忠勇,去后面看看,此地不宜久留!”
贴耳密语,“别怕,现在已经安全,听话,骑我的马,上——”奋力将人托上马背,取弓牵马,顺手拔枪,“我们先走!”奔向静立的战马,一跃而上。紧张的余圣军左右窥望,“驸马爷,敌兵全被吓跑,需要追击吗?”
“不用,你盯住左面,我看住右侧,小心还有埋伏的敌人……”简短下令,全神戒备的小将看看惨白小脸蛋,低声轻笑,“就这胆量,还敢擅自逃跑,你要干什么?嗯?”
看看情郎,瞅瞅荒岭,渐渐恢复胆气,努伊儿顾左右而言他,“驸马爷,为何还有敌兵出现?难道他们不怕吗?”
“肯定怕,但不会怕你——”斜睨一眼,小将又好气又好笑,“不回高昌,一个人夜行,你当你是谁?太不听话,我……我……”想发火又不忍呵斥梨花带雨的人儿,压低嗓音,“回头再好好收拾你,给我等着!”
众将士纷纷上前,“驸马爷,运气太好,一群小野兽被我们击毙,看……”举起大大小小的动物,一个个神采飞扬,“一帮胆小如鼠的溃兵,自不量力……哼哼……”
“快走!”也不废话,周文龙高声下令,“大家一鼓作气,争取在天亮前赶到曲先,入城后我宴请各位兄弟,如何?”
“遵令!”如释重负的侍卫头领抖擞精神,“摆出箭头形阵势,严密守护驸马爷和……”瞅瞅还在发颤的侍女,吐出一口长气,“出发!”
一夜狂奔,疲惫的兵将在天亮时分进入曲先镇,守城将士纷纷出迎,接兵器,牵战马,一个个不停追问,“驸马爷,浑八升守军投降没有?”
微微一笑,周文龙直指众侍卫,“看见没,战斗非常激烈……”
换马直奔府衙,路上贴耳叮嘱小鸟依人的玲珑侍女,“别吭声,装出亲兵模样,没人会注意你的,嗯?”
“嗯!”吐吐舌头,忐忑不安的努伊儿瞅准左右无人,狠亲一口,“伊儿一定要跟上驸马爷!”
“你……”扬起的大手最后轻揪一下小脸蛋,无可奈何的小将皱皱眉头,“真怕了你,回头再商量,好吗?”
“没得商量……”得寸进尺的侍女祭出撒手锏,扭动身体,“不嘛,伊儿要跟着驸马爷,好不好嘛?”
无招,女人发嗲,神仙也得投降。苦笑的多情郎含糊其辞,“回头再说,别出声!”
入府叩拜高昌王,禀明最新军情,周文龙极力撺掇,“父王,请即日移驾浑八升,城内百姓正翘首以盼,所有高昌兵也在期盼您……”偷窥一眼,“儿臣鞍马劳顿,暂且歇息一两日,等得知蒙古大军的讯息,自会折回!”
“好!”亲自上前搀起年轻女婿,喜上眉梢的亦都户哈哈大笑,“真乃本王爱婿,毫不费力连夺三城,好,好,好!”大声吩咐,“来人,为驸马爷接风洗尘!”
取兵器,大步奔出,“本王得去浑八升瞧瞧,一年多了,不知道那些百姓还记不记得本王,哈哈哈——”
国王出,侍卫入,努伊儿也悄悄混入人群,府衙后院的空地变成喧闹的市场。推杯换盏中,门外值守的亲兵大声报告,“禀驸马爷,外面有三人求见,自称大汗密使!”
“哦,赶快请!”微微一惊,小将很快恢复平静,“带他们到我原先居住的房间,我很快就去!”
大汗密使?难道东窗事发?不会呀?真若出事,铁木真岂会如此安排?胡思乱想一会,冲众人压压手,“大家请慢用,我去去就来!”摇头示意努伊儿别跟上,周文龙飞步奔向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