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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再过三日就要出征,部属好翊卫骑赵墨便回到府中歇息,此时已经夜深,下人们都睡下了。他慢慢走到卿卿院中,见她房内微亮,一时又乱了心绪,想到要离开小妹征战沙场,他也万分不舍,担心一个疏忽丢了性命,从此生死两隔,留着卿卿一人该怎么办呢?但是他不能让妹妹冒险,兵器无眼,若卿卿有个三长两短,他承受不住。想到此处,赵墨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烦闷,然后抬手轻叩小妹房门。

“月淡星稀,看来今夜有雨。”

话落,闺门开了条细缝,一双秋眸流盼张望,见到他便弯成两道月牙儿。“哥哥今天好兴致,张口就是句文绉绉的话,牙都酸掉了。”

“呵呵,那你还不把门打开,好让我瞧瞧掉了几颗。”赵墨笑着道,顺手推开了门。房内有股苦涩药味,一定是小妹在捣腾药膏好让他带去,这无疑戳中他心事,想到相处不了几天不禁哀伤起来。卿卿倒不像前日几愁眉不展,竟然还有闲心开玩笑,赵墨只以为小妹是想通了,也就不谈出征打仗的事。

“这么晚回来定是饿了吧?我熬了粥帮你留了碗,快来尝尝。”卿卿边说边从温盅内勺出一碗牛肉粥捧到赵墨面前。温软白粥缀上青绿葱花,粉薄牛肉片香气扑鼻,赵墨勾起唇角,迫不及待地拿匙舀了口粥送嘴里。

“嗳,小心别烫着。”卿卿小声叮嘱,话落他就不小心烫了下,连连吐舌直吹气,皱起眉头喊烫。别人面前他稳健有度时而温雅,在她面前永远就是个长不大的娃儿,卿卿哭笑不得,连忙递上杯凉茶。赵墨就把舌头伸到凉茶里泡上会儿,然后咕噜噜地喝个底朝天。

“妹妹真是好手艺,得之我幸。”去了舌上的辣痛,他还不忘夸奖,一手揽上她的纤腰凑到玉颈边轻声而道。暧昧的气息拂得耳畔发痒,卿卿灵巧转身从他怀里溜到案旁。

“时候不早快些洗漱吧,水都热好了。”

“好,为兄这就去,妹妹莫急。”语毕,赵墨就学着戏里走步,骑着“马儿”咦咦呀呀地从内房蹦到门口。卿卿笑得捶胸顿足,连泪都逼了出来,待他出了房门,她又忙不迭地走到柜前将安夏王所赐的铠甲藏藏好。

赵墨回来时,小妹已经躺床上睡了,刚才欢喜闹腾似被烛光融去,化成榻前摇曳艳红。他轻轻褪去绛色官袍,小心放下素缦,人刚躺下,一双香软小手就伸过来攀上他的臂膀。赵墨莞尔一笑,自然而然地把她搂到怀里,先前还有些凉的被褥瞬间就变得火热。

“哥哥这几天很累吧?”卿卿埋首在他胸前小声问道,虽然知道他不会说,但她仍是想问。这就好比饭后的那杯茶,不管喝不喝总会摆在案上。

“老样子。”赵墨盯着床栊垂下的那簇海棠流苏,双目怔怔略有所思,他像是故意不提三日后出征的事,怕她会吵着要去。其实不管他同不同意,卿卿早就安排妥当,安夏王答应把她安插在副统领手下,这位副统领就是扎木合的三弟——索喀。此次赵墨的翊卫骑为先锋,而索喀的部队尾随做后援,所以卿卿不担心哥哥会知道,更何况她白日里已经偷偷地用布条缠裹胸处,然后又试了安夏王给的轻铠,戴上头盔后还真像个假小子,只不过看来有些瘦弱,反正是个随军医士,别人也不会太在意。

赵墨没发觉小妹在偷笑,心里还在连连叹息,担心她一人留在此处没人照顾。本来他以为这仗还得晚个一两年,这样就有多点时间可安排,没想到新皇脑子不好使,说变脸就变脸,如此一来就乱了他的打算,当然也乱了萧家的阵脚,真可谓人算不如天算。赵墨忍不住长吁短叹,见到小妹锁眉,他便伸手捧住她的双颊柔声低诉。

“我不在时你得小心。”

一句叮嘱万千情愫,深邃眼眸情深款款,不知不觉多了层朦胧水雾。卿卿不由随之哀伤,仿佛此次一别定是天涯永隔,她抿着唇重重点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哥哥一定要保重。”

赵墨欣慰地扬起唇角,低头吻上她的额心,轻柔浅吻犹如微风拂过。昔日光景再次涌来,他们就像回到儿时,十指相扣,紧紧依偎。

次日天微亮,赵墨就起身备好行囊,虽说后日出征,但今天他就得走。见他穿上墨甲配好利剑英姿飒爽地站在面前,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卿卿硬是装作无事,出门端来热水送上布巾,然后拉他坐到镜前解下那头青丝替他梳发。

玉篦点下盆中水,轻轻落在青丝尾,散了绾起,绾起又散,平时灵巧的双手此时却动不了了。赵墨坐在椅上闭着眼眸静静享受,他记得儿时小妹就在河边替他梳发,还说“娘说了,到那儿都得弄干净。”那时小脸小手冻得红红,模样倒是认真。

“呵呵,辛苦妹妹了,还是我自个儿来吧。”赵墨睁开双眼,想要接过她手中玉篦,然而见到镜中含泪娇颜,心就被狠狠揪了下,他离座转身,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唇贴在她的耳侧轻声呢喃。

“我一定不会输,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嗯!”

卿卿咬着嘴唇狠狠点头,她相信哥哥不会输,但隐隐不安始终在其左右,挥之不去。赵墨捧起她的脸,拿上镜前螺黛依着她的柳眉小心描画,还哄着她道:“脸哭肿了就不好看了,你替我梳发理鬓,我帮你画眉点唇,打完这仗我们就能过上惬意日子。”

这话说得她心都快化了,一滴热泪不小心滚落到他的手上。赵墨凝眉望着,四目相交,彼此心意了然,他实在于心不忍,慢慢低下头吻去她颊上泪珠,突然用力把他抱紧,力道大得似乎要将她融入血肉中。

“好妹妹,哥哥有愧于你,但我对天起誓,此生此事定不会辜负你,将来我的天下便是你的天下,我的一切也是你的一切!”

卿卿并未知解其含意,也没有开口问,理好那身行装,她便依依不舍地送赵墨出了门,看他骑马离去。他走后不久,卿卿便收起落寞,匆匆翻出柜中铠甲长绸准备穿戴,刚拿长绸裹紧前胸就有人通报说:“外面有个女的,指名道姓要找姑娘。”

卿卿来到这处还没认识过哪家闺女,她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是谁,只好无奈放下缠了一半的布条出门见客。管事的说那人就在偏厅内候着,卿卿边走边猜会是谁,到了偏厅只见一瘦长女子坐在那处,她似乎是听到声音感觉有人来了,就像针扎似地连忙跳了起来。

“卿卿!”

还没跨入偏厅,那人就极亲热地唤了声。卿卿不由一怔,睁大眼睛往前看去,那人见到她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来,然后亲昵地抓紧她双手,万分激动地说:“卿卿!我终于找到你了,是我,绿悠啊!”

绿悠?!听到这个名字,卿卿双眸又睁大了一圈,她连忙打量起眼前女子,脑子里想着绿悠的模样。这女子瘦得皮包骨,面如土色,双唇开裂,哪里还有绿悠那般窈窕?可是再仔细一看,她的神色举止温柔如初,正是曾经一直照顾她的绿悠姐姐。

“绿悠!真的是你?”卿卿惊诧万分。话音刚落,绿悠就滚下一串泪珠儿,一路辛酸苦辣尽在不言。卿卿忙把她扶到厅中,接着又让人端来茶点,绿悠像是饿坏了,看到有吃的也顾不得面子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见她吃得狼狈,卿卿直皱眉头,一边叮嘱小心一边把茶送上。一盒子茶饼转眼就吃了个干净,绿悠意犹未尽地捡起碎屑放嘴里,然后拿袖管擦擦嘴。

“这到底出了什么事?蓝棠呢,她在哪儿呀?”卿卿实在不解,若没记错萧滢有说把这两人卖了,此时此刻她又怎么会来到这儿呢?这话正戳中绿悠伤心处,她下巴直颤,似乎硬忍伤痛不想掉泪。

“蓝棠她死了。”

语毕,绿悠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卿卿怵然,过许久才缓过神。

“我们两个被萧家卖了,蓝棠不肯接客,投井死了。而我是得了病奄奄一息,老鸨就把我扔到荒郊野岭,没想到老天有眼,硬是让我活下来了。如今我举目无亲,想来想去便想到了你。”绿悠一边抹泪一边哭诉,卿卿也不由心碎神伤,连忙拿出自己帕子给她拭泪。

这么多年没见,纵有千言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等绿悠稍稍静神,她才小心翼翼地问起缘由,问她萧大小姐怎么会变得这般狠毒。

“说来话长,这还是两年前发生的事……。”绿悠吸着哭红的鼻子娓娓而述。

原来自卿卿逃走之后,萧家就像中了邪诸事不顺。萧瑞头七灵堂被烧,萧夫人就大病了一场,一躺就躺了大半年。萧涵与萧清两兄弟在家中守孝,顺便轮流照顾娘亲,萧滢则隔三岔五地去庙中为萧家祈福,本来古灵精怪的俏丫头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笑也越来越少,旁边人看着也不是滋味。不过那时萧大小姐心地好,对下人也像以往那般,说到此处时绿悠唏嘘不已,直说可惜,因为没想到后来的萧滢就像变了个人,这还得从那次进香说起。

绿悠说那日正是十五,萧滢如以往一样,每到初一十五都要去庙里进香,她也不弄大排场,只换了便装带上几个丫环就去了。那天阳光明媚,没想到进完香后就下起了大雨,主仆二人都没带伞就在庙中避会儿准备等雨小些再走。这时就有个蓝衫公子小跑了进来,看样子是被这雨赶进来,他见庙内有人彬彬有礼地赔了不是,然后就在角落内呆着了。没料造物弄人,这公子腰间玉佩无意间掉落正好滚到萧大小姐脚边,萧大小姐便弯腰捡了起来,一段孽缘就此而生。绿悠当时并没看清那位公子长相,只说他嗓子好听,举止从容,风度不在萧家二位公子之下,平时与男子接触甚少的萧滢自然心动,两人一问一答便聊上了,自那天后萧滢就茶不思饭不想,整天盯着公子留给她擦水的帕子看半天。之后初一十五,她们又在庙中遇到了那人,好似老天爷故意要牵这根红线甩也甩不掉,绿悠也多了桩事情——替两人串针引线,传递书信。

听萧大小姐说那人是富商公子正好到这里来做生意,可做官的看不起经商的,而且萧家又是名门望族,两人之间注定不会有结果。这时萧滢正情窦初开,似乎认定了这位良人,无论如何都要和他在一起,而那位公子也说要上门提亲,希望早日娶到意中人,他离开之后,仍是每月一封书信述尽相思之苦。如此情深男子,萧滢自当感动,暗暗发誓非他不嫁,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她便要入宫选秀。萧滢得知之后肝肠寸断,连夜疾书望那人能回来带她脱离苦海,然而这封信石沉大海,从此之后那位翩翩公子杳无音信,眼看选秀之日将近,她的良人却再也没出现。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那人凭空出现,然而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却消失不见,仿佛给了她丝希望又狠狠掐灭,萧滢生不如死,以泪洗面,其中滋味可想而知。入宫已后她就变了,她似乎知道自己的地位,知道自己生来就应该为萧家牺牲的,为占独宠她不择手段,未生一子就被封了昭仪,这是何等光耀。不过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身边奴婢,不相信为了保住荣华富贵而把她送给老皇帝的萧家,绿悠说她过得苦、活得累,整天都在猜忌,只要下边宫婢稍稍看眼燕皇,萧滢就以为那人心存不良,她与蓝棠就是这样被赶出来的。

听完绿悠的这些话,卿卿终于明白萧滢的那抹浅笑是何含意,原来她也是个苦命人,是被逼得无路的苦命人。卿卿不由轻叹,然后又忍不住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呢?”

“我是听人说的,说起西夏来的医士,猜着觉得像你,要知道在青楼这种地方就是好打听。”说着,绿悠垂下眼眸,干裂的唇不由抿紧,卿卿这才注意到她手臂上坑坑点点,就像得了花病后留下的疤。

昔日姐妹成了这般,看着也觉得心疼,卿卿悄悄地命人拿来银两,然后塞到绿悠手里。“拿去吧,这些不多,但够买间屋子买块地了。”

“这可使不得!”绿悠连忙推辞,黄渣渣的脸顿时刷白。“我来可不是要钱的,如果你还把我当姐妹就把这些收回去,你肯见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你孤身一人怎么过活,这些还是拿着吧。”卿卿又将银子奉上,绿悠硬是推了回去。“这个我不能收,我有事我走了。”

话落,她匆匆起身,真像有什么急事要赶着走。卿卿不忍心见她继续落魄,便两三步追上前。

“绿悠姐,请留步。我这处正缺个帮手,你若肯赏脸就留下帮我吧。”

绿悠听后迟疑了脚步,思忖片刻点头答应了。卿卿不由舒眉一笑,让管事的带她下去先安顿。这人来得突然,不免让人起疑,卿卿折回房内边裹胸抹边思量,一下子又觉得不妥当,故人重逢的欣喜冲淡不少,万一这位好姐妹是萧家故意放进来的饵,这又该怎么办呢?思前想后,她就把身边的丫环叫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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