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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乌篷船乘风而上,轻松地躲过关卡入了白沙江。此时将近黄昏,霞染翠嶂,水溶金光,远眺一片开阔,犹如山河画卷迎风而展。萧墨无暇顾及这番美景,他辨下天色然后把船泊在暗处,接着架起鱼竿吊上两条江鱼,削头去鳞煮了锅鱼汤。江上风大,一入船室他便把船帘遮严实,随后将鱼汤放上矮桌,亮起一盏烛灯。

卿卿仍在昏睡,一张脸白得泛青,气息也弱不可闻。萧墨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然后拿瓷匙勺上一口鱼汤轻轻吹散热气再一点一点喂进她嘴里。小妹歪着脑袋,死气沉沉,乳白汤汁刚刚入喉便迫不急待从嘴角淌下。他看着心疼,赶忙拿帕子擦干净,接着又补上几勺,折腾半日才将半锅鱼汤喂完。

喝下鱼汤,卿卿丝毫没有起色,含在嘴里的那口气似断非断,看样子撑不过今晚。千辛万苦赶回来是为了和亲人团聚,而不是看着她去死!萧墨心急如焚,干脆解开棉袍贴身抱着小妹,然后将真气逼入她体内。他有伤在身,更何况先前恶斗已损耗大半内力,没过多久就自觉精气不固,根基受损,然而见到卿卿气色缓好,他就不遗余力地将自身真气全都提上以保全她性命,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一个晚上……

卿卿做了个冗长的梦,她见到了爹爹、见到了萧瑞、还见到许多她不想见的人,可是茫茫人海中惟独少了哥哥。她惶恐不安,哭着到处找他,嗓子都叫哑了仍没有找到哥哥踪影,最后她哭醒了,睁开眼的刹那只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噩梦终于消失,可心头仍是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什么。

卿卿呆怔了许久,仿佛魂魄出窍,只剩下副皮囊。无意间,她触碰到一片炽热,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这个人又是谁?萧涵还是萧清?她记不得了,想不起先前发生过什么,只记得梦里那撕心裂肺且似曾相识的痛。卿卿心凉彻骨,像落入无底深渊绝望悲痛,她想要挪动身子,想要拿把刀杀了这个人,可是混身无力,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忽然,底下剧烈摇晃,就像被什么撞到似的咯吱作响。那人惊跳起身,一下子抽去她身边的暖意,这般反应也令卿卿吓了一跳,她努力睁大双眼却只看见模糊的背影。身子疼得快裂开了,和那天的一样,她不得不闭上双眼喘几口气,可是脑子里仍脱不去被辱后的羞耻与恨意。

枕边正巧有把短剑,隐隐地闪着寒光,似勾着她的魂魄。卿卿看到之后使尽全身力气把它勾过来揣在怀中。感觉到铁器的那丝冰冷,她顿时安心了,然后静候那人归来,准备拿手中利刃捅烂他的猪肠子。

脚步声近,听来轻稳笃定,卿卿心中恨意更甚,不由握紧短剑心里默数,感觉那人靠近的刹那,她咬牙撑起身子狠心猛刺,剑锋偏了几寸,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她不甘心又横剑划去,可惜身子绵软无力,人没伤着,剑却落在地上。

卿卿万念俱灰,实在支撑不住两眼一黑便软下身子,朦胧之中,她看到那人靠近,一只大手正向她伸来,她惊恐交加,如脱水之鱼挣扎哭叫,这声音凄厉悲怆,像恶鬼哀嚎闹得萧墨心痛欲绝。

“卿卿,别怕,是哥……是哥哥……。”

萧墨一手紧抓住她乱挠的双手,一手抚上她的额头柔声安慰,可是卿卿听不见,她仍似疯魔般地大哭大闹,嘴里不停叫着:“不要碰我……不许碰我!!”

听到这般哭腔,萧墨的心被狠狠揪起然后绞成碎渣,他不愿去想小妹遭受过什么罪,可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渐渐地,眼眶不禁发烫发红。

“别怕,哥哥在这里,哥会保护你。”萧墨轻声而道,然后拿出一颗还魂丹硬塞入她口中,卿卿扭头要吐,他便用手死死捂住,小妹挣不过他的蛮力,无助地嘤嘤抽泣起来。见她如此,萧墨仿佛皮血筋骨渐次剥落,痛却出不了声,他将她紧抱入怀且在她耳边不停低吟:“没事了,好妹妹,哥哥在这里,他们伤不着你。”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身子也不由微颤,可是抱得越紧,卿卿就挣扎得越厉害,她以为自己是被神鬼蛇神抓住了,他们想把她拖进阴曹地府,即便如此,她也得再看眼哥哥才走。

“哥哥……。”

她迷迷糊糊地轻唤,萧墨一边又一边地应着她,期盼着她能睁开双眼。或许是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卿卿慢慢安静,她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极缓极慢地细细摸索,指尖流过他的缎发抚向他的额际,然后再延伸至他俊挺的眉眼,最终停留在了他的唇间,每一点每一寸都能与脑中影子重叠拼合。哥哥真的在这里吗?哥哥真的活着吗?亦真亦假,如梦似幻。卿卿不敢睁眼去看,她害怕眼一睁开梦就散了。

“卿卿,哥哥在这儿,我回来了。”

萧墨紧握住她冰冷苍白的小手,递送掌心的温热。卿卿一抖,像是被吓到般惊恐不安。

“睁眼瞧瞧,真的是我。”

萧墨像哄小娃儿似地哄着她,卿卿终于忍不住睁开双眼,纤长眼睫不停微颤,似乎仍然有些害怕。眼前,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她看到那双灿若星子的墨眸中溢满疼爱温情,只有哥哥会这般看着她,也只有哥哥有着如此细腻俊逸的面容,一时间百感交集,她情不自禁伸手抱住,想要开口说话每次都被哽咽堵上,她只能反反复复、含糊不清地叫着:“哥哥。”

她哭得伤心,声音却似在笑。萧墨轻抚她的青丝,如往常般柔情似水,他疼她入骨,爱她入心,可是此时此刻却分辨不清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爱或两者皆有。

“傻丫头,我答应过你会回来,就一定会来……。”

萧墨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但他根本想不起何时何地答应的,只是记得自己有说过这番话,而这正巧应了卿卿做的那个梦,也因为那个梦,她才苦苦熬过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想到此处,她的手收得更紧了,似乎怕一不小心哥哥又会不见,她实在受不了这般痛苦煎熬,也不想重新回到噩梦里。萧墨仿佛猜透她的心思,不停安慰许诺,然后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水。

“我们逃出来了,从此和萧家没任何关系,哥哥带你去一个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在那儿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怕任何人。”

他笑着说道。卿卿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猛点头,她想到对哥哥说从此不再哭鼻子就努力憋着,憋得满脸通红,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我没怕过,我心里有你,想着你就不害怕了。”

卿卿说得轻声细气,却有着与以往不一般的倔强。萧墨微微浅笑,伸手摸下她的头心。

“知道妹妹厉害,有你是我的福气。”

卿卿扬起嘴角笑得无邪,脸颊上那触目之字似乎也淡了许多,但是落在萧墨眼中却是无比的痛,这痛深扎在心底就变成了祸种,正等待着时机慢慢发芽。

“哥绝不会让你白白受苦,萧家欠我们的必须得还。”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令人心生寒意。说到萧家,卿卿心中有恨,可不愿哥哥为此手染血腥,她不知如何劝他,只是淡淡地说:“我只想和哥哥在一块儿,希望哥哥能够平安,我们重新好好地过日子。”

萧墨听后笑着点点头,深仇大恨看似烟消云散,卿卿打心眼里高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以后的好日子,身上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此次算是有惊无险,卿卿从鬼门关走了圈终究还是回来了,不过萧墨清楚萧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细细盘算着将来的出路。兄妹俩顺着白沙河往西而行,白日萧墨戴好斗笠乔装成船夫,卿卿便躲在船仓里安心养伤;夕阳西下,他们就找个僻静之地停泊,煮锅鱼汤,炒几个小菜,一边聊天一边吃着,过起寻常家的日子。

卿卿这才知道原来外面是这个模样,她似乎忘了在萧家受的苦,每天都笑得开心,等能下床走动了,她就替哥哥洗衣做饭,像个渔妇包上头巾遮掩住右颊上的刺字。这便是她想过的日子,不用被人呼来呵去,也不用强颜欢笑,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直到老去。

入夜,江面上静得出奇,吃过饭后卿卿舀了几瓢水准备洗漱,萧墨见之便移到仓外,坐在船头处仰望夜空,深邃的眸子里不知藏着什么心事。每到这时总觉得尴尬,卿卿看眼哥哥,然后拉上布帘脱去外袍,接着挤干布巾一点一点擦洗身子。

听到水声,萧墨不禁转过头,那道布帘遮得严严实实,几缕微光织出一道令人遐想的淡影。他始终不敢撩开这道帘子,哪怕再想都不愿去做,他担心小妹接受不了,更担心以后的相处,只能强压下涌起的欲念,不听不看不想,继续做她的好哥哥。

“哥,忘了拿头帕了,递下给我成不?”

一只葱白小手从帘里探来,萧墨微微一怔,然后起身拿过架绳上的头帕小心递过去,靠近时,那抹女儿雅香淡似无痕,就像故意勾着他一般,他匆匆地将头帕塞到她手里,马上转身坐回原处,他真怕自己一时冲动做出禽兽不如的事。卿卿感觉到哥哥有些奇怪,以为他有心事不高兴了,洗漱完毕,她就走出船室紧挨着他坐下,两腿在船沿处荡来荡去,看来惬意得很。

“哥哥怎么了呀?我看你不开心。”她轻声问着,身上的清香悄悄飘到萧墨鼻子底下不闻也难。

“我正在想往哪里走好。”萧墨随口扯了个谎,脸上平静无澜,心底里却是暗潮汹涌。

“我们不是要去天水吗?离这儿还远吗?”

“应该不远了,你今天早点睡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他迫不及待想把她赶回去,卿卿听后垂下眼眸,又问:“哥不进来睡吗?晚上风大,会冻着的。”

“不了,我哪儿都能睡,你快些进去吧。”

哥哥若即若离,这让她这个做妹妹的很是不悦,卿卿想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为何两人在一起反而比以前还生疏呢?她心不死,起身携起他的手欲将他拉到舱里,萧墨心里挣扎得厉害,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靠过去。就在这时,只听见“嘭”的一声,船无缘无故地往下陷了几分,萧墨心里一紧,连忙拉紧小妹的手,然后抽出三尺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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