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海难,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那种风浪实在太可怕!
风凌叹了口气,道:“齐阿九与鲁缺此刻也许还在大海之中漂流,焦急的期盼着我们的营救。”
狄雁儿苦着脸道:“可惜我们已经没有船可以出海。”
金忘筌道:“或许我们可以再造一艘船。”
风凌苦笑着道:“这个岛上的树木都生得十分矮小,就算是桌椅床榻只怕都做不成,怎么可能造一艘船出来?”
赛黄金忽然笑了笑,道:“这里是‘海皇城’,我们也许可以请‘海皇’帮忙。”
狄雁儿道:“‘海皇’?”
赛黄金道:“是的。虽然‘人定胜天’也许是一句玩笑话,可是‘海皇’不是人,是神。”
狄雁儿道:“难道‘海皇’真的神通广大,可以帮我们变出一艘船来?”
赛黄金道:“当然。”
他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风凌居然也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们就应该尽快去找‘海皇’,恳求他大发慈悲,救苦救难。”
金忘筌道:“好!我们立即就去!”
赛黄金却叹了口气,道:“不行。”
金忘筌怔了怔,道:“为什么?”
赛黄金道:“因为半个时辰之后,我要请街坊们在‘醉仙居’喝酒。”
金忘筌道:“街坊们?”
赛黄金道:“是的。街坊们的意思就是‘醉仙居’的南宫掌柜、‘丹青阁’的陆画师、‘杏林堂’的凤大夫、‘裁云馆’的薛姑娘与‘伤心赌坊’的靳大老板。”
金忘筌道:“你为什么要请他们喝酒?”
赛黄金淡淡的道:“因为他们都已经输得喝不起酒了。”
“杏林堂”的凤大夫是一个相貌清癯,精神矍铄的老者。
“裁云馆”的薛姑娘则年轻而窈窕,可惜原本雪白的脸颊上却不知被谁抓出了十七、八道深深的血痕,纵横交错,惨不忍睹。
土台上面高高的堆着一堆又酸、又甜、又涩的海棠。
金忘筌在每个人面前的木碗里都斟满了那种有一点儿酸、有一点儿甜,还有一点儿涩,却偏偏就是连一点儿酒的味道都没有的金黄色的酒。
赛黄金微笑着端起了酒碗,道:“多谢各位高邻赏光!”
陆画师冷冷的道:“你虽然只在‘海皇城’里住了七天,却已经是拥有二十五处房产的‘大财主’了。‘大财主’居然肯请‘穷邻居’们一起喝酒,‘穷邻居’们又怎么好意思不赏光呢?”
赛黄金笑了笑,道:“那也说得是。只可惜喝过了这一碗酒之后,‘海皇城’里就不会再有‘大财主’,也绝对不会再有‘穷邻居’。”
陆画师怔了怔,道:“为什么?”
赛黄金道:“因为喝过了这一碗酒之后,我就会将那七万九千两黄金与二十五处房产如数归还给各位。”
每个人都吃了一惊。
靳大老板道:“为什么?”
赛黄金笑了,道:“如果我说自己已经视金钱如粪土,各位一定不会相信。实不相瞒,我这样做是有一事相求。”
南宫好客也笑了,道:“什么事?”
赛黄金道:“我要拜见‘海皇’,相烦各位高邻引见。”
这句话一出口,南宫好客、陆画师、薛姑娘与靳大老板的脸上就都现出了一丝为难之色。
凤大夫却神色不动,淡淡的道:“你真的想见‘海皇’?”
赛黄金道:“是的。我与两位朋友在大海之中失散了,所以想要恳求‘海皇’借一艘船给我出海去营救他们。”
凤大夫道:“你怎么知道‘海皇’一定会有船?”
赛黄金道:“我在‘伤心赌坊’与‘海棠公主’赌钱的时候发现‘海棠公主’穿着一条崭新的百褶裙,手工与布料都是绝对一流……”
薛姑娘冷冷的道:“那条裙子是我缝的。”
凤大夫道:“那又怎么样?”
赛黄金道:“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没有布料,无论薛姑娘的手艺如何高明,也绝对缝不出那样一条百褶裙来,是不是?”
凤大夫道:“不错!”
赛黄金道:“可是这里是一座孤岛,如果没有船只,那些崭新的布料又是如何被运进来的呢?
凤大夫笑了,道:“好毒的眼睛!你猜得不错,‘海皇’的确有一艘可以出海的大船。好!我们答应你!”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赛黄金、金忘筌、风凌与狄雁儿都陪着他喝了一碗。
南宫好客、陆画师、薛姑娘与靳大老板仿佛都有些犹豫,不过也还是都慢慢的将一碗酒喝干了。
凤大夫抓过酒坛子,起身替大家倒第二碗酒。
轮到风凌的时候,他忽然怔了怔,道:“这位小兄弟眼熟得紧,好像在哪里见过。”
风凌摇了摇头,淡淡的道:“我天生最害怕求医问药,所以从来都没有见过什么大夫。”
——他在关外的时候经常与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起死人、肉白骨”袁百草见面。
——他显然是在说谎。
凤大夫又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喃喃着道:“是么?唉!‘人有相似,物有相同’,看来一定是我认错了……”
他在风凌与他自己的碗里也都斟满了酒。
赛黄金笑道:“‘海皇城’孤悬海外,想不到我们居然还能够在这里相逢,实是缘分非浅。来,我们再喝一碗!”
金忘筌、狄雁儿、南宫好客、凤大夫、陆画师、薛姑娘与靳大老板都陪着他一饮而尽。
风凌的酒碗却在唇边停住了。
凤大夫道:“小兄弟为什么还不喝酒?”
风凌道:“因为我害怕。”
凤大夫微笑着道:“这种酒叫做‘海棠酒’,是‘醉仙居’南宫掌柜用岛上特产的‘海棠果’精心酿制而成,香醇爽口,其实却没有什么劲道,就算喝上几坛也绝对不会醉倒。”
风凌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害怕醉倒。”
凤大夫道:“不怕醉倒,怕什么?”
风凌道:“怕死。”
凤大夫吃惊的看着他,道:“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喝酒怎么会死?”
风凌道:“因为这里不但有酒,还有大夫。”
凤大夫道:“大夫?”
风凌道:“是的。如果大夫在我的酒里悄悄的下了剧毒,我喝过之后恐怕就会死掉了。”
凤大夫的脸色一变,道:“你说我在酒里下毒?”
风凌道:“是的。”
凤大夫冷冷的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喝过了酒,如果我真的在酒里下了毒,我们为什么还没有同归于尽?”
风凌道:“因为第一碗酒里是没有毒的。当你替大家斟第二碗酒的时候,真正的毒酒其实也就只有两碗。”
凤大夫道:“哪两碗?”
风凌笑了笑,道:“当然就是我的那一碗与你的那一碗。其实你在手心里面早已暗藏了剧毒药丸,当替我斟酒的时候,你就悄悄的将药丸投入了酒坛子。可是你担心药丸不会立即化开,所以就故意逗我说话来拖延时间。”
凤大夫道:“可是我已经喝过了第二碗酒。如果我的那碗酒里也有毒,我为什么还没有被毒死?”
风凌淡淡的道:“毒药是你自己的,你在下毒之前当然已经吃过了解药,又怎么会被毒死?”
赛黄金、金忘筌、狄雁儿、南宫好客、陆画师、薛姑娘与靳大老板的脸色都已经变了。
沉默了良久,靳大老板才勉强着向凤大夫笑了笑,道:“你为什么想要毒死他?”
凤大夫叹了口气,道:“不错!我的确在酒里下了毒。不过我也是身不由己。”
靳大老板道:“身不由己?”
凤大夫道:“是的。因为我在来‘醉仙居’之前,就已经收到了‘公主密令’!”
南宫好客怔了怔,道:“‘公主密令’?难道是‘公主’要你在酒里下毒毒死他?”
凤大夫道:“是的。”
薛姑娘脸上的神色古怪,大声道:“你说谎!‘公主’与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陆画师忽然叹了口气,道:“他没有说谎。”
薛姑娘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说谎?”
陆画师缓缓的道:“因为我在来‘醉仙居’之前,也收到了‘公主密令’!”
风凌皱了皱眉,道:“你也是‘海棠公主’派来杀我的人?”
陆画师道:“是的。其实你也知道我曾经得罪过‘公主’,可是这一次‘公主’答应只要能够杀了你,就可以既往不咎。所以我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风凌苦笑着道:“这倒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陆画师道:“不错!所以我要与你决斗!”
风凌道:“你是一个画师,画师也能够与别人决斗?”
陆画师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沉,道:“我虽然是一个画师,但是许多年之前,我也曾经是一个剑客。”
风凌目光闪动,道:“你的剑呢?”
陆画师摇了摇头,道:“在这许多年之中,我的手里一直都握着画笔,从来就没有握过剑。”
风凌叹了口气,缓缓的从衣袖里取出了一柄剑。
乌黑的剑鞘已有些破损。
上面用金丝嵌着“渔火”两个篆字。
他居然将这柄剑递给了陆画师,道:“这柄剑虽然短了一些,或许将就着还可以用。”
陆画师接剑在手,道:“这就是你的剑?”
风凌道:“是的。”
他微笑着伸出左手向金忘筌借剑。
金忘筌将自己的剑交给风凌,迟疑着道:“你一向都不习惯用这么长的剑。”
风凌笑道:“可是他也许同样不习惯用那么短的剑。”
“醉仙居”的门前只有一小片空地。
陆画师抱剑而立,雕像般站在风凌的面前。
风凌忽然发现这位邋遢潦倒,疯疯癫癫的陆画师顷刻之间仿佛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只要一剑在手,他就已经不是画师,而是剑客!
杀人的剑客!
风凌叹了口气,平剑当胸,道:“请!”
陆画师的眼神里竟忽然多出了一种极其凶狠的光芒,就仿佛是一头斑斓猛虎正在准备择人而噬!
他也叹了口气,道:“虽然你将自己的剑借给了我,但是我也绝对不会手下容情!”
叹息声中,他已经出手!
他拔剑的方法很特别,剑鞘在上而剑柄在下,反手一挥,寒光闪烁,冰冷的剑锋疾划风凌的小腹。
风凌拧身侧步,拔剑刺向陆画师的眉心。
陆画师并不避让,手腕一抖,那一剑竟忽然之间幻成了七剑,半空中光环乱转,一齐袭向风凌的面门。
风凌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剑法,心中微微一惊,向后退开了三步。
陆画师合身扑上,形同疯虎,势不可挡。
他猛然狂啸一声,上七剑、下七剑、左七剑、右七剑,剑招似电,剑影如潮,转眼之间便将风凌的身形牢牢罩住。
生死,间不容发!
风凌却忽然弓着身子,反手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的角度古怪无比,去势竟宛如厉电。
电光一闪,漫天剑影就奇迹般的消失了。
陆画师依旧抱剑而立,雕像般站在风凌的面前。
可是,他的胸前已经渗出了鲜血!
南宫好客、凤大夫、薛姑娘与靳大老板一齐望着风凌,眼神之中都充满了惊讶,就仿佛是忽然看见风凌的鼻子上长出了一朵喇叭花。
沉默片刻,陆画师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好剑法!只可惜最后那一剑却不是你的剑法。”
风凌道:“你认得那一剑?”
陆画师道:“许多年之前,我就已经认得那一剑。那是我平生所见过的最可怕的一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风凌也叹了口气,道:“虽然我不认得你的剑法,但是我已经知道你是谁。”
陆画师道:“我是谁?”
风凌道:“你就是当年号称‘丹青第一、剑法第二、酒量第三’的金陵武学奇才‘虎痴’陆一凡!”
乌黑的剑鞘已有些破损。
上面用金丝嵌着“渔火”两个篆字。
陆画师将那柄剑还给了风凌,喃喃着道:“不错!我就是那个自命不凡的‘虎痴’陆一凡。什么‘丹青第一、剑法第二、酒量第三’,简直就是大言不惭……”
风凌道:“其实你的‘出匣七剑’气势惊人,倘若我不是投机取巧的使出了那一剑,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陆一凡苦笑着道:“输了就是输了,那还有什么话好说?其实当年我已经输得心悦诚服。如果早知道你也能够使得出那一剑,我根本就不会来杀你。”
风凌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杀我,应该还有很多机会。”
陆一凡摇了摇头,道:“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风凌怔了怔,道:“为什么?”
陆一凡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他的双手稳定如磐石,手指修长而有力。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淡淡的道:“因为我已经决定了让这双手从此之后只握画笔,永远都不再去握剑。”
他的眼神很柔和,其中居然没有丝毫遗憾。
风凌笑了。
画师手中的画笔、剑客手中的宝剑、饮者手中的酒杯……
其实人世间有太多太多难以割舍的东西,一旦被放下,生命也就失去了意义。
可是陆一凡不同。
他是画师、是剑客、也是饮者。
他放下了手中的宝剑,他的手中还有画笔与酒杯。
他一定还可以很有意义的继续活下去!
凤大夫望着风凌脸上的笑容,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连‘虎痴’陆一凡的‘出匣七剑’都杀不了你,看来‘公主’这一次恐怕要失望了。”
风凌苦笑着道:“‘海棠公主’究竟为什么要杀我?”
凤大夫道:“不知道。不过‘公主密令’一出,你就是‘海皇城’的敌人。不管‘公主’为什么要杀你,你都已经死定了。因为,‘海皇’绝对不会放过你!”
“海皇”是大海的主宰,是伟大的神。
南宫好客、陆一凡、凤大夫、薛姑娘与靳大老板显然都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他们已经不敢接受那七万九千两黄金与二十五处房产。
因为,他们不敢结交“海皇城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