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锅里的鸡粥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儿，散发出一种浓郁的香气，闻起来简直可以让人流口水。
风凌轻轻的放下柯百灵的尸体，咽了一口口水，向着那个宫妆美人笑了笑，道：“这锅鸡粥已经熬了很久，是不是？”
宫妆美人道：“是的。”
风凌道：“看得出你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宫妆美人道：“的确。”
那个老人忽然道：“所以我想，这锅鸡粥一定很好吃。”
宫妆美人微笑着道：“是的。”
那个老人也笑了，道：“所以就算我们已经只有死路一条，也一定要先喝光了这锅鸡粥再去死。”
蒙面人冷冷的道：“为什么？”
那个老人道：“因为我想做一个饱死鬼。”
宫妆美人道：“因为我不想把这么好吃的鸡粥留给你一个人享用。”
风凌叹了口气，道：“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蒙面人居然点了点头，道：“好！我可以等你们吃完了鸡粥之后再动手。”
宫妆美人嫣然道：“多谢！其实我们也可以分一碗给你。”
蒙面人道：“不必客气了。”
宫妆美人道：“你不喜欢喝鸡粥么？”
蒙面人淡淡的道：“不是。我只不过是不喜欢与快要死了的人抢鸡粥喝。”
鸡粥很烫，所以他们喝得都很慢。
蒙面人居然真的等到他们把最后一口鸡粥都喝光，才冷冷的道：“看来你们并不急着出手。”
宫妆美人微笑着道：“是你要杀我们，又不是我们要杀你。你都不急，我们急什么？”
蒙面人道：“难道你们就准备这样束手待毙？”
那个老人淡淡的道：“那倒不会。蝼蚁尚且贪生，我们说什么也要拼一拼。”
蒙面人盯着那个老人手中的锄头，冷笑着道：“就凭这柄锄头？”
那个老人道：“难道你看不出这是一柄好锄头？”
蒙面人道：“这柄锄头也能杀人？”
那个老人摇了摇头，道：“我从来都没有杀过人。”
蒙面人道：“真的？”
那个老人道：“真的。我不会杀人，我只会埋尸体。”
蒙面人道：“你曾经埋过多少具尸体？”
那个老人叹了口气，道：“太多了，多得已经数不清。”
蒙面人目光闪动，向那个宫妆美人道：“他不会杀人，你呢？你会不会杀人？”
宫妆美人也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不会杀人，又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尸体给他埋？”
蒙面人道：“既然你会杀人，为什么还不出手？”
宫妆美人淡淡的道：“因为我从不免费杀人。”
风凌忽然道：“你杀一个人要收多少钱？”
宫妆美人道：“那就得看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风凌道：“如果是一个会使‘急雪回风掌’的人呢？”
宫妆美人道：“一千两。”
风凌笑了，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命值多少钱？”
宫妆美人道：“五千两。”
风凌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他的命比我的命还要贱。”
宫妆美人瞥了蒙面人一眼，道：“如果他不蒙着脸，他的命至少也值十万两。”
风凌怔了怔，道：“这是什么道理？”
宫妆美人淡淡的道：“这个道理就是说，如果一个名人已经没有脸去见人，那么他的命也就变得不值钱了。”
风凌想了想，道：“那也说得是。”
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递给宫妆美人。
宫妆美人伸出右手接过银票，先仔细的看了看，然后才将银票收进了左边的衣袖里，轻轻一笑，道：“多谢！”
轻笑声中，她忽然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柄又细又长的锥子，寒光闪动，毒蛇般刺向蒙面人的左胸！
锥子刺出去的时候，锄头也带着一股劲风，扫向了蒙面人的右腰。
蒙面人身形微侧，避开迎面刺过来的锥子，右手忽然探出，已经抓住了惨白色的锄头柄，用力向后一扯，沉声喝道：“撒手！”
那个老人“哼”了一声，身形微微一晃，锄头却并未脱手。
宫妆美人一击不中，招式陡变，反手一锥刺向蒙面人的小腹。
蒙面人适才全力一扯，居然仍不能令那个老人的锄头脱手，已然试出那个老人的功力实不在自己之下，又见那个宫妆美人招式诡异，出手如风似电，实是平生罕遇的高手，不禁心中一凛，松手放开了锄头柄，飘身向后退出七尺，冷冷的道：“好身手！”
那个老人与宫妆美人齐声笑道：“过奖！”
蒙面人冷冷的道：“可惜倘若单打独斗，你们却都不是我的对手！”
那个老人微笑着道：“所以我们也并不打算与你单打独斗。”
蒙面人点了点头，道：“‘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你们都是‘探丸’里的人？”
那个老人道：“是的。”
蒙面人盯着那个老人，道：“你就是诸葛白丸？”
那个老人道：“是的。”
蒙面人向宫妆美人瞥了一眼，道：“你又是谁？”
宫妆美人笑了笑，道：“我叫江楚燕。”
蒙面人沉吟着道：“想不到燕赤丸死后，‘探丸’之中居然还有如此高手……”
诸葛白丸淡淡的道：“这就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蒙面人叹了口气，道：“说得好！”
叹息声里，他忽然转身走出了石屋。
风凌望着蒙面人远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他为什么忽然走了？”
江楚燕道：“因为他杀不了我们。”
风凌道：“那你们为什么就这样放他走了？”
江楚燕道：“因为我们也杀不了他。”
风凌道：“可是你们已经收了我的钱。”
江楚燕笑了，道：“所以我们正准备把那一千两银子还给你。”
风凌也笑了，道：“那倒不必了。”
江楚燕道：“为什么？”
风凌道：“因为我还想请你们替我去杀另外一个人。”
江楚燕道：“谁？”
风凌道：“里希夷。”
江楚燕怔了怔，道：“‘关外飞龙’里百鸣的儿子？”
风凌道：“是的。”
江楚燕沉吟着道：“听说他的‘魔针’很厉害，连‘五青追魂’柯百灵那样的高手都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上……”
风凌道：“是的。”
江楚燕道：“你与柯百灵有交情？”
风凌道：“没有。”
江楚燕道：“既然没有交情，为什么要替他报仇？”
风凌道：“谁说我要替他报仇？”
江楚燕道：“难道是你自己与里希夷有仇？”
风凌道：“不是。”
江楚燕道：“既然你与里希夷无冤无仇，为什么还要出钱来买他的命？”
风凌淡淡的道：“因为我好奇。”
江楚燕道：“好奇？”
风凌道：“是的。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锥子与里希夷的‘魔针’究竟哪一样更加厉害一些？”
——这种想法实在很荒谬。
江楚燕居然点了点头，道：“追杀你的那个蒙面人是不是公孙鹏？”
风凌也点了点头，道：“江湖上会使‘急雪回风掌’的人就只有‘中原大侠’一个。”
江楚燕道：“听说‘铁枪震八方’杨光野是他的师叔。”
风凌点了点头，道：“所以他猜不到你就是燕赤丸。他认为燕赤丸已经在长安‘第一庄’里死于他师叔的铁枪之下。”
江楚燕笑了，道：“你带来的那具尸体是不是柯百灵？”
风凌道：“是的。”
江楚燕道：“因为公孙鹏不想让你带走柯百灵的尸体，所以才会出手追杀你？”
风凌道：“是的。”
江楚燕道：“难道柯百灵的尸体上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风凌道：“是的。”
江楚燕目光闪动，道：“‘魔针’的秘密？”
风凌淡淡的道：“是的。”
柯百灵的左乳下方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儿，看来仿佛是一颗痣。
这就是他胸膛上唯一的伤口，很细小，可是绝对致命！
诸葛白丸脸色大变，道：“好厉害！”
风凌点了点头，道：“里希夷的‘魔针’又细又轻，于数十步之外射出居然可以洞穿敌人的心脏，想来他出手时的速度一定快得惊人。”
诸葛白丸道：“不错！这是我平生所见过的最可怕的暗器。普天之下，也许就只有一种暗器才能够与它媲美。”
风凌道：“哪一种暗器？”
诸葛白丸道：“烟雨断肠丝。”
风凌道：“‘七巧玲珑、百变天魔’贾赝生的‘烟雨断肠丝’？”
诸葛白丸道：“不错！”
风凌想了想，道：“‘烟雨断肠丝’是机簧暗器，你认为里希夷的‘魔针’也是一种机簧暗器？”
诸葛白丸道：“是的。”
风凌道：“为什么？”
诸葛白丸道：“因为‘魔针’角度平平，全靠速度取胜，如果真是用手发射，就需要以极强的内力激发。里希夷年纪轻轻，又怎么可能修聚得到如此惊人的内力？”
风凌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道：“所以那根‘魔针’也许根本就不是里希夷射出来的。”
诸葛白丸道：“如果‘魔针’根本就不是里希夷发射的，那么就一定是有人在他与柯百灵决战的时候出手相助，暗算了柯百灵。”
江楚燕叹了口气，道：“如果真的是那样，柯百灵岂非就死得很冤枉？”
风凌道：“的确很冤枉。”
江楚燕道：“你认为那个暗算柯百灵的人会是谁？”
风凌沉吟着道：“当时‘鸟语林’之中，身具如此内力的人也许就只有一个。”
诸葛白丸道：“谁？”
风凌道：“公孙鹏。”
江楚燕道：“据说‘中原大侠’行事光明磊落，与人交手之时也从来不用暗器。”
风凌淡淡的道：“据说‘中原大侠’行事光明磊落，与人相见之时也从来不会蒙着脸。”
江楚燕点了点头，道：“所以他今日既然可以蒙着脸，当时自然也能够用暗器。”
风凌叹了口气，道：“不错！”
诸葛白丸忽然道：“听说里希夷与柯百灵是三月初三的辰时在‘鸟语林’中‘望海楼’前决战的，是不是？”
风凌道：“是的。”
诸葛白丸道：“当时你与公孙鹏也都在场？”
风凌道：“是的。”
诸葛白丸道：“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
风凌道：“还有‘黄蜂神剑’唐越、‘毒燕子’唐麟、‘鸟语林’的主人齐阿九与我的朋友金忘筌。”
诸葛白丸沉吟着道：“这些人当然均非泛泛之辈，公孙鹏又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暗算，迎面射杀柯百灵？”
风凌摇了摇头，道：“当时公孙鹏是站在柯百灵身后的。”
诸葛白丸目光闪动，道：“你认为公孙鹏是在背后暗算柯百灵的？”
风凌道：“是的。”
诸葛白丸道：“可是，柯百灵的致命伤却显然是在胸前。”
风凌淡淡的道：“柯百灵的尸体一直都在公孙鹏手上，难道公孙鹏就不会在尸体的胸口上再补一针？”
诸葛白丸笑了，道：“不错。射尸体总比射活人容易得多。”
江楚燕道：“所以柯百灵的背后应该还有一处伤口，那才是真正的致命伤，是不是？”
风凌道：“是的。”
江楚燕道：“可是假如公孙鹏真的做出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为什么不索性把柯百灵的尸体烧掉？难道他连毁尸灭迹都不懂？他为什么要冒险留下柯百灵的尸体？”
风凌叹了口气，道：“这个问题我始终都想不通。”
他已经俯身将柯百灵的尸体翻了过来，伸手撕开了柯百灵背后的衣服，然后就怔住——
柯百灵的背后根本就没有伤口！
没有伤口，只有纹身。
“小鬼纹身”！
那个“小鬼”青衣小帽，竟是奴仆打扮，一张蓝靛脸上笑容可掬，左手托着一个方盘，盘子里有一盏琉璃灯；右手拿着一个透明的小瓶儿，瓶子里却什么都没有。
柯百灵的后心上还纹着一滴血红色的东西。
那个“小鬼”就举着透明的小瓶儿，仿佛是想让那滴血红色的东西落进瓶子里。
江楚燕也怔了怔，道：“这是什么？”
诸葛白丸神色凝重，道：“这是‘碧落黄泉’的标记。”
江楚燕道：“那个‘小鬼’好像是一个仆人？”
诸葛白丸道：“是的。他就是‘鬼仆’葛逍遥。”
江楚燕道：“那盏灯又有什么名堂？”
诸葛白丸道：“那盏灯叫做‘碧血琉璃灯’。”
江楚燕道：“那滴红色的东西呢？难道是血？”
诸葛白丸道：“那不是血，是眼泪！”
江楚燕道：“眼泪？”
诸葛白丸道：“不错。是眼泪，天魔的眼泪！”
江楚燕向风凌笑了笑，道：“他究竟在说什么？我为什么一句都听不懂？”
风凌苦笑着道：“我也听不懂。”
诸葛白丸道：“你们当然都听不懂，因为你们还太年轻。”
江楚燕笑道：“那就只好请你老人家来指点迷津了。”
诸葛白丸却没有笑。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故老相传，在中原某一个神秘的地方，有一座‘天灵鬼堡’。鬼堡里藏着一盏‘碧血琉璃灯’和一滴‘天魔的眼泪’，是‘九天诸神’与‘十界群魔’当年遗留在人间的宝物。只要有人能用那滴‘天魔的眼泪’点燃‘碧血琉璃灯’，‘九天诸神’就会满足燃灯人的一个心愿。”
江楚燕道：“任何心愿都可以？”
诸葛白丸道：“是的。”
江楚燕又笑了。
诸葛白丸却摇了摇头，道：“只可惜与此同时，燃灯人也将遭受‘十界群魔’的诅咒。当心愿实现的那一刹那，诅咒也会成真！”
江楚燕吐了吐舌头，道：“那可就不好玩了。不过，这个故事倒真的很神秘。”
诸葛白丸叹了口气，道：“的确很神秘，只可惜这却不是故事。”
风凌笑道：“难道你相信这个传说是真的？”
诸葛白丸道：“我当然不会相信，可是‘碧落黄泉’里的每一个人都深信不疑。”
风凌道：“‘碧落黄泉’是什么？”
诸葛白丸道：“‘碧落黄泉’是一个组织，就好像我们‘探丸’一样。不过这个组织也与这个传说一样神秘，据说其中高手如云，却从来都不过问江湖上的闲事。他们隐居在‘天灵鬼堡’，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只知道他们的首领叫做‘转世魔尊’。”
风凌道：“转世魔尊？”
诸葛白丸道：“是的。‘碧落黄泉’里的人供奉‘双面天魔’，据说‘双面天魔’有两种面孔和五种性格。他有一张男人的脸丑陋如魔鬼，还有一张女人的脸美丽如仙子。他男人的一面残忍、贪婪、狡猾、好斗，女人的一面却****无比。”
风凌想了想，道：“你认为柯百灵也是‘碧落黄泉’里的人？”
诸葛白丸道：“如果他不是‘碧落黄泉’里的人，身上怎么会有‘碧落黄泉’的标记？”
风凌道：“天下间懂得纹身的人很多，难道这种纹身就不能够模仿？”
诸葛白丸道：“天下间懂得纹身的人的确很多，只可惜知道‘碧落黄泉’的人却并不多。”
风凌道：“既然如此，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诸葛白丸淡淡的道：“别忘了我已经是一个老人。老人家知道的事情当然要比年轻人知道的多一些。”
风凌点了点头，道：“那也说得是。”
诸葛白丸道：“既然这件事与‘碧落黄泉’有关，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再插手了，否则只怕会有杀身之祸。”
风凌笑了笑，道：“我知道，只可惜我对这件事已经越来越好奇了。”
诸葛白丸道：“你的好奇心真的很重。”
风凌道：“的确很重。”
诸葛白丸叹了口气，道：“可是你知不知道好奇心有时候也会害死人？”
风凌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可惜我控制不了。”
诸葛白丸看着风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很古怪，就好像是看着一个正准备往火坑里跳的孩子。
他苦笑着道：“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风凌道：“我要带着柯百灵的尸体去见一个人。”
诸葛白丸道：“什么人？”
风凌笑道：“当然是一个年纪比你更老的人。”
江楚燕忽然道：“既然柯百灵的背后没有伤口，你还请不请我去杀里希夷？”
风凌道：“当然请。”
江楚燕点了点头，道：“可是有一件事我实在想不通，你能不能解释给我听？”
风凌道：“什么事？”
江楚燕盯着柯百灵的尸体，苦笑着道：“你究竟是想要请我去杀里希夷呢？还是想要让里希夷杀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