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昌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就是因为这一刻的感觉,而使这个很冷的冬天在我的记忆中变得温暖起来……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我在一所靠烧炉子取暖的中学读初二。
那天,轮到我生炉子,当然要早到校。我费了好些劲才把炉火生着。炉火一点点旺起来,教室里有了些暖意。我拉过一把椅子在炉旁坐下时,我同桌也早早地来了。她是我们的文娱委员。文娱委员一般是由唱歌好听长得漂亮的女生担任的。与漂亮的女生同桌,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她也拉过一把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把两只白白的小手贴近炉子烤着。“今天你值日?”她说话时一脸稚气,白净的脸似乎比平时更白了,我想一定是走路时冻的。额前的几缕头发和睫毛上挂着白霜,使她那乌溜溜的黑眼睛更加好看。薄薄的嘴唇被冻得微微发紫。太美了!我心旌摇曳地暗自赞叹。只恨我当时还是个初二的学生,没有能力用更多精美的词汇来形容她的美丽。当我看到她粲然一笑时,才惶惶地应了一声。我想一定是我失神的样子把她逗笑了。她眨了眨眼睛把白白的小手翻过来继续取暖,“这炉子让你生得挺热的。”她说。
她的头发和睫毛上的白霜开始变成一颗颗小小的水珠儿,白净的脸上开始泛起了微红的色彩,她的美眨眼间生动起来。我仍是失神地看着她,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可笑,但我却浑然不知。透过炉子上面快速上升的热气,她的面容变得飘忽起来,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我似乎忘了我的存在,我的手竟然鬼使神差般伸了过去,在她姣好的脸上轻轻摸了一下:“你长得真漂亮。”
她被我的举动惊呆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刚回过神来,她便哎呀一声猛地把手从炉子上抽了回来,她的手被烫伤了,两个手指立刻起了一些小泡。她看了看手指又看了看我,便哭了。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完了,我犯罪了!我清晰地记得我当时是怎样想的。
我吱吱唔唔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觉得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她坐回自己的座位,伏在桌子上一颤一颤地哭。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往炉子里加煤,炉火旺得不能再旺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啧啧地赞叹我生炉子的水平,却没发现她的异常,她正埋着头看书。班主任来了,一个严厉的近乎无情的男老师。他常常用那钢筋铁骨般的拳头打我们淘气男生的脑瓜儿。老师看她眼睛红红的,踱到她面前轻声问她。我的脑袋又“嗡”的一声,完了,我的“滔天罪行”要暴露了!我拿着书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心跳加快,血液在体内急速奔流,我觉得我的头胀得要炸了。
她抬起了头,用平静的口气对老师说在烤火时烫了一下手,现在已经不痛了。老师放心地点了点头。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仍是埋着头看书。
老师不知何时踱到我面前:“今天是你生的炉子?”我诚惶诚恐地站起来。他难得地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很好,你很能干。”我木桩般地立在那里,竟忘记了坐下。当她轻轻地拽了一下我的衣角,示意我坐下时,我才灵魂附体。
下课了,她没有离开座位,我也没有走开。我鼓起勇气但仍是嗫嚅着对她说了些对不起之类的话,她看着我,嘴角慢慢地爬上了一丝微笑,恶作剧般地把课堂笔记本推给我:“你不是说对不起吗?好吧,那你就以功补罪,帮我抄笔记吧,我的手指正痛着呢。”
我像个被赦免的罪犯,心情倏地愉快起来,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温馨,那么美好,我甚至听到我的血液在体内音乐般地流淌。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就是因为这一刻的感觉,而使这个很冷的冬天在我的记忆中变得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