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莹
别让孩子受太大的伤害,孩子毕竟是孩子,他们稚嫩的双肩承受不住太大的压力。
那天的天气实在不好,有雾,有风,还有雨。
陈戈参加完高考回来,一直沉着脸,坐在饭桌边一动不动,山石般沉寂。隔了很久很久开始抽烟,抽得很凶,大口大口地吸,浓浓的烟雾弥漫开,屋里变得迷蒙起来。他把目光牢牢地盯在对面墙壁上那张陈旧的照片上,也把自己的冷峻和愁闷投在上面。那是他爸爸和妈妈的结婚照,早已黄得模糊不清了。
我看着他,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拉拉他,说出去散散心吧。我们来到街上,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漫无目的。后来竟钻进无聊的人群听两个卖唱的唱什么《苦乐年华》、《想哭就哭》,唱得还有几分动情,叫人黯然神伤。陈戈忽然闯过去,呼地一下夺过麦克风,也低沉地唱起来。每唱完一首,便抓起卖唱人摆在地上的酒瓶,昂头灌几口。我想阻止他,但又想他的感情压抑得太久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接着就到了傍晚,我扶着已经醉醺醺的他来到河边。对着飘浮着垃圾的浑浊河面,他哇地一声呕吐起来,好像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才算。呕吐后他趴在栏杆上,久久地望着发臭的河水,好长时间,才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小时候,这条河多清亮,现在为什么成了臭水沟……是它自己的过错吗?”我拉拉他,劝他快回家休息。他猛地像狮子一样爆发了,挥动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家、家、家——我没有家……”声音在已经黑下来的夜空震荡,地动山摇的。前面不远处依偎的一对情侣惊异地回头。天!那唱男主角的就是陈戈的爸爸!陈戈也看见了,立即像蔫了的树叶,垂下头,浑身开始颤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昏暗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阴得吓人。
对于陈戈的父亲,我不想多说。陈戈十分恨他,我常坐在他家里听他不断的咒骂。每在这时,他的母亲就靠着墙壁,闭了眼睛,病弱的身子像秋天飘落的一片黄叶。我每次到他家,他的母亲总会咳着喘着去给我煮荷包蛋。我当然吃不下去,把未动过的碗放在桌上,听他母亲讲重复过无数次的故事。
陈戈的爸爸坐牢时,她带着孩子还要去建筑队做工,成天和水泥石灰打交道,苦几年,熬几年,等几年,她病倒了,陈戈的爸爸终于出来,却借口说房子太小住不下,一去就没回来过……
她讲这些总要哭,不停地咳,喘息一阵,接着又从头讲。陈戈一直不说话,坐在一边,很认真地看他妈的眼睛。他妈妈还年轻,才四十多岁。
那个傍晚之后便是等着拿成绩册,参加毕业典礼,回到各自的家中过短得一瞬就过的暑假。
七月的残阳总是呜咽欲泣,窗前的石榴花开得正艳,我总觉浓得像点点鲜血。突然有同学来找我,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陈戈杀人了!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就变得乱糟糟的像有无数马蜂飞舞,不知那个同学还说了些什么。过后想起说的是陈戈的妈妈病得很重想见他爸爸一面,他去叫爸爸,却在那女人家里把他爸爸……
人们都说陈戈傻陈戈坏,真的吗?
苍茫的暮色下,我独自一人,又来到小河边,看见一棵被折断的小村下面那条简直不会流动的污浊的小河,想起陈戈的感慨:“小时候,这条河多清亮……”忽然希望能够在这炎夏的七月,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很洁白的雪,把这座城市和这条小河,全都变得水晶般透明。
我回到家,铺开纸把这件事写下来,想对活得很苦很累的父母们说一句:别让孩子受太大的伤害,孩子毕竟是孩子,孩子稚嫩的双肩承受不住太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