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越快,李师师的心有些慌乱,她惊异于那突然出现的男子竟一眼看破她的女儿身,上元灯火星点而已,并不明朗,那男子当真好眼力,却不知他是否看出她女子的身份是何,本来此次她偷偷与揽月瞒着妈妈跑出来只是私心过一过节,如果叫人识了去,生了什么事端,可是个麻烦。
“娘子,刚才那位郎君同你说了什么?我们为何要走得这么快?”揽月扯了扯李师师的衣袖。
“揽月,莫再言语,先回兰阁。”
揽月闭了口,加快脚步跟紧李师师向前走,她们悄悄绕进兰阁后院外的小巷,猫着腰从后院错开的花丛中快步入了兰阁。
“揽月,快将门锁上!”李师师进房后赶紧脱下外袍,将外袍胡乱塞入橱中掩好,坐到梳妆台前侧头细细观察自己的头发。
揽月仔细落了锁,疑惑地走到梳妆台前站住,“娘子,先前在外你叫我不要言语,到底是怎生一回事?”
“揽月,你瞧我耳后的头发。”李师师侧过身向着揽月。
“娘子,有何不对吗?”
“你近些来看,那头发上沾了些红色脂粉。”
揽月只好又凑近看了看,确实李师师的头发上有一处沾了少许红色脂粉。
“确实有,可是,娘子,这脂粉沾的极少,不仔细看是瞧不出的,有何不妥?难道还能叫谁瞧了去?”揽月见李师师支手蹙眉,一副烦恼模样,不禁笑了声。
“揽月,是有人瞧见了。而且,他还注意到了我耳垂上的小孔。”李师师沉下声音。
“娘子是说刚才那位郎君?怎么会?这已经入夜了,即便有盏灯在侧,那光也是极微弱的,况且那位郎君见娘子时间极短,先前与我们也相隔不近,怎会......”
“我本想借光见见他清晰容貌,却叫他站在树影下挡了去,不过一面,又是夜色之中,便发现了我并非男子,那位郎君,眼力着实过人。”李师师站起身,合上窗,转身拉着揽月到小桌前坐下,“揽月,我叫人发现是女儿身事小,我只怕那郎君非一般人物,如果他不但辨认出我是女子,更认出我为兰阁中人甚至我的身份,最坏的情况,恐要给妈妈惹来祸端。”
“娘子,我不明白,娘子你本就在这汴京城中身负盛名,就算识得身份也是正常,难不成那位郎君还要寻上门来向妈妈告状咱们上元偷跑出去过个节嘛!”揽月伏在桌上,歪着头不解地望向看上去忧心忡忡的李师师。
“揽月,最近朝中局势颇有些动荡,咱们兰阁之前与朝廷中人有些瓜葛,我也多少听妈妈说起一些,若叫有心之人拿我上元之夜偷偷外出做了文章,给我扣上私传消息的疑罪,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恐都是要连累妈妈的!”
揽月听了李师师一番言语,立刻坐直了身子,心下也有些开始发慌,,“娘子,真的有这么严重吗?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李师师越想越担心,但看到吓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揽月,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稍稍定一定神,她伸出手安慰性地抚了抚揽月,“揽月,方才是我设想的最坏的情况,也许只是我想多了,说不定那郎君只不过是一个闲散的富贵郎君罢了,也许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可是娘子......”揽月依然非常慌张。
“不,揽月,你听我说,方才是我不对,将这些告诉你,叫你也陪我一同担心。我们现在在这里担心是没有用的,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想,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但是我们最近得谨慎一些,来往客人问话都要紧了心思去想,绝对不要鲁莽作答,以防出了什么纰漏,明天将我的话吩咐下去,知道了吗?”李师师极力想要安抚揽月的情绪,也极力在安慰自己,她将出汗了的手心慢慢藏到桌下,不叫揽月看见。
“娘子,我还是有点怕......”
“揽月,别怕,咱们今后仔细些,有我呢,别怕。”李师师放柔了语气,坚定地看向揽月。
揽月抬头望着神色认真的李师师,轻轻点了点头,“娘子,我知道了,我明天一早就吩咐下去,让做事的人都警醒着点。”
扬无咎靠在树下颇有些悠闲地摇晃着扇子,思量着方才匆匆离去的那位女子,不禁莞尔,不过是随老师出城游玩了几日,回京城恰赶上上元灯节,便被邦彦兄拉着到集市上逛一逛花灯,而他本就不喜到人群繁杂之处,何况他正准备这几天在家潜心修画,便十分不情愿地躲到了树上歇着,却意外地让他撞见这假扮男子的女子,倒是很让他感到惊喜。看那女子刚才的反应,明明惊讶于他识破了她的身份,却还能很快镇定下来,实属不易,那女子果然有些不同寻常。
更何况,那女子是往潘楼街去了,扬无咎虽不喜烟花之地,也从不涉足这些场所,但总略有耳闻,那潘楼街正是汴京城中最为繁华的烟火之所,嬉斗玩乐一应俱全。
那女子会是什么身份呢?
答得上那么多道颇有难度的灯谜,又不爱出风头,胆子却大到敢假扮男子携夫人游灯,假扮被识破还能冷静以待。几日未归,汴京城中竟出了如此不一般的女子吗?
想得有些久,身子也觉得酸乏了,扬无咎抻了抻胳膊,直起身走到汴河岸边,就笑出了声“哈哈,知我者莫若邦彦兄,竟早早为我留下了小船。”
借着河岸边的微弱灯光看进船里,一个人衣衫微乱,四仰八叉躺倒在船上,手边的酒壶也歪在船板上,不正是被扬无咎“气跑”的周邦彦?
许是被扬无咎的笑声吵醒了,脸色还红着的周邦彦动了动,费力用胳膊撑起身子坐到船篷内的竹椅上,睁开眼打量了一脸愉悦的扬无咎,哑着嗓子开口:“我便知道你小子懒得走回去,定是要寻个船家送你回去,我便在这喝着酒等你,替你剩下那叫船家的钱明日陪你兄长我买酒去喝!”
“是,兄长为无咎思虑周全,无咎谢过。”扬无咎笑着朝周邦彦做了一个揖,在他身边坐下。
“不过,无咎你一开始不愿逛这灯节,怎生后来又不肯走了?”周邦彦拿起酒壶又饮了口酒。
“先前不愿游灯,是因为游灯无趣。后来不愿随兄长离去,自是因为无咎发现了有趣的物事。”扬无咎语气愉悦,身子也斜靠下来,几乎歪在船尾。
“哦?是何物事能让无咎你觉得有趣?兄长我真是十分好奇。”周邦彦也来了兴趣,放下酒壶,一副等扬无咎把事情从头至尾交代清楚的样子。
“唉,兄长怎生如此好打听这些?并不是什么特别之事,我只是今夜被你拖出来无聊得过分,便寻了些物事作消遣罢了。”扬无咎懒懒地应答了声。
周邦彦见扬无咎这副慵懒样子,简直无可奈何,“无咎,你这样吊着为兄的好奇心,实在可恶!”说罢,扭过头去,挪到船头一边摇橹一边继续喝酒去了。
扬无咎见兄长又摆出一副假装生气的样子,也轻声笑了。
“兄长,我过几日便要将那副梅图画完呈进宫里了。”
周邦彦扭头看了看神情看似毫不在意的扬无咎,摇了摇头,“无咎,你若想呈,便去呈吧,兄长也不再拦你。但你记住,画梅,只是为了画梅,知道吗?”
“嗯,我明白,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