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锋
“圣歌”在继续,可突然停止了,我再也无暇也无意去憧憬那墙内的一切,我依旧是我,虽然不知道路通向哪儿,但我在走,离那堵墙越来越远了……
下午,班长突然宣布:第三节班会课上举行即兴演讲。人们同时雀噪般地说起话来,看来这课间十分钟是不会安宁的了。我悄然踱出教室,去校园的安静处信步慢思。
课间的人们显得“杀气腾腾”,我只得将就地在一块不大的绿茵上徘徊。唯有天空是宁静的,它掩盖了一切,几乎使人不再为分数的竞争而希望、失望……我已经长大了,并且奇迹般地发觉自己身上竟还有着坚强的自信力,虽然我已经高三,似乎晚了点,但我还是为自我的重新认识感到骄傲。过去的两年,是怎样的痛苦和漫长……白鸽忽然闯入了蓝天,它们尖叫着,似乎在拍打着那个西式屋顶上的白色十字架。
不知不觉,我又站在这堵墙旁边,墙内是一个天主教堂,墙外却是一个缤纷的小世界——我的校园。
终于有一天,我找到了墙边的大门,领我进去的是一位素不相识的老者,穿着干部制服,很健谈。推开那扇紧闭的朱色洞门,我跨入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纪。那不亚于大戏院的大教堂里,满是一排排长椅,脚凳上还放着各种自制的棉垫,大约是信徒的固定位置。暗色玻璃使得阳光无法投射进来把内部照亮,但前面正中的高台上却灯火通明。烛光护绕着几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神像,那被圣母玛丽亚抱着的,大约是小耶稣。老者对我讲述着这几尊神的典故,又介绍着墙上几幅宗教画卷,那语气和善得很有点像哄小孩子。
不知不觉,身前身后出现了一些祈祷者。老人的热心使人觉得总比某些冷面孔舒服得多。于是我随便地问他这儿是否有修行的人。“有啊,神甫,修女!”“修女年龄多大?怎么会当修女呢?”老人似乎敏感起来:“怎么你想当修女,这可是独身主义者的事,需要慎重考虑。
年龄么是很轻的,起码得高中毕业,来我们这儿考验一阵,看她是否愿把一切献给天主,再送她去专门的学校培训几年回来工作。今年刚送去几个呢。你要知道,回来工作可是为教会服务,而不是为外面的社会服务……”原来如此……圣歌开始了。
走上台阶的真是一位修女,又从一边下来,坐到一架黑色的风琴前,祈祷的人纷纷起立,捧起了《圣经》,歌声听起来悠远、飘渺而又神圣,我注视着她,久久不动。
黑色的长袍,额上包着白布,黑白相掩中露出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的脸。她很年轻,甚至有点美丽。她,也许正是一个高中毕业生,常年的失望者,高考的落榜者?她无意缠绵于人世的哭哭笑笑,却宁愿在宽大的黑袍下度过一生……她对生活已经失去了信心。不是吗?我矛盾着,同时怀着莫名的满足从歌声中退了出去。
我又回到二十世纪,但从此那莫名的“矛盾”感不时侵扰我脆弱的思维。过去的朋友都在埋头写啊、算啊……无暇听我那费解的叙说。从此,在我心目中又有了一个痛苦的难题,我无法摆脱,更没有人帮助我。我带着它和许多不幸运的原因病倒了。
白色的病房给了我片刻的安宁。我毕竟是我,突然抛开了一切的我,在这一片白色中净化…
…渐渐地,天使们来到我身边,似乎要把我带走。一大束野杜鹃,发出袭人的芬芳。玲、雯、晖,她们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朋友们依旧欢乐、美丽、纯净,重新把童年的友谊带回。
她们走后我开始思考,一直思考到现在:为什么,如此压抑却没能把我压碎?我还有力量拥有这个社会吗?我的自信是否是盲目的?因为我的分数,始终令我怀疑一切。可我还是在解着一道道“难题”呀,我还挂念着改革、时代、历史……它们绝非跟我无关。
“圣歌”在继续,可突然停止了,我再也无暇也无意去憧憬那墙内的一切,我依旧是我,虽然不知道路通向哪儿,但我在走,离那堵墙越来越远了……
如果即兴演讲会上有幸轮到我的话,不管人们是怎样的目光,我会坦率地告诉人们:“我曾经越过那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