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仲第二天就派人把云娘秘密送往京城,知县也派捕头暗中保护。钱文仲又使足金银,上下打点。经过知县的四方联系,最后,定为管家杀死雪莲娘,把管家判为斩刑,钱德江革去功名,被放了出来,而此时的钱家早已是花光金银,卖尽田产,一无所有。
钱文仲把钱德江接到一间栖身的破草房里,长叹一声:“失且——失妾,神算早已点明,可我却执迷不悟,现在弄得家道破落。好在你没事儿,咱钱家保住了香火。孩子,以后咱好好为人,好好做事……”
“不!”钱德江打断父亲的话,他从腰间取下那枚玉佩,“听说,是何坚那个狗贼发了话,要留给我作纪念,所以这枚玉佩才能留在我身边,可这也时刻提醒我这是仇恨。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不信什么神算瞎算的,从明天起,我要出去闯荡,不报此仇,不混出个样子,我绝不回来见你!”
“德江,你不能呀!”
“我主意已经定了!”钱德江大吼一声,一下子把钱文仲的话吓了回去,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儿子的眼里射出两道光——狼一样的寒光。
第二天,钱德江真的离开了家乡,不知去了哪里。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也没有钱德江的消息。这天春暖花开,钱文仲正坐在屋里,突然有人敲门,他一阵惊喜:“肯定是德江回来了!”说完,一溜小跑,迎了出去。
六、神算
打开门,钱文仲愣住了,站在门口的,不是钱德江,竟然是那个被称作神算的道士——广真子。
“你……你……”钱文仲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还记得我吗?”广真子看着钱文仲,“你家真不好找呀,短短一年,就从高宅大院到了破屋草舍。”
“你是来羞辱我的?”钱文仲满面怒气。
“你误会了,我是来送东西的!”广真子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
钱文仲一见愣住了,广真子手里拿的,竟然就是钱德江一直佩戴的那枚弯鱼玉佩。他抖着手把玉佩握住,泪水盈满了眼窝:“德……德江他……他死了吗?”
广真子一愣:“我哪儿知道呀,我正要把这玉佩还给他,可见不到他,只好还你。你怎么说他死了!”
钱文仲一怔,擦了擦眼泪:“这玉佩你是什么时候从哪儿得到的?”
“从你家少爷那呀,那还是一年前,当年我给你们算过卦离开你家,你家少爷追上我后,把我打了个半死。就在他打我的时候,他腰里戴着的这块玉佩掉了下来,然后他也没注意到就走了。这一年来我一直养伤了,伤好之后我就一路寻来,这是你家少爷的东西,我要还他!”
“什么?”钱文仲愣住了,“你说这玉佩是一年前德江从身上掉下去的?那天他戴了玉佩?”
“是呀!”
“那……那雪莲娘还的那玉佩?”钱文仲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难道?”正在这时,门外一阵马蹄声,一匹高头大马停在门口,一个差官模样的人甩镫下马:“钱老太爷在家吗?”
钱文仲一愣,慢慢走出去:“我是钱文仲,这位官爷是?”
差官急忙跪倒:“老太爷好!钱大人命我回家看望老太爷。”
“钱大人?哪个钱大人?”
“当然是你儿子钱德江钱大人呀,他现在已经是二品大员了!钱大人命小的给老太爷重新置办宅院,钱大人说要比当年的宅院阔气一百倍!”
“德江他……他真的出息了……”钱文仲突然看着差官,“你不是骗我吧?”
差官一笑,从怀里取出一枚弯鱼玉佩:“钱大人怕你不信,所以让我把这个带回来,您看!”
钱文仲接过玉佩,果然是钱德江临走时佩戴的那块。两块玉佩,一模一样,鱼头鱼尾都有饰吼,可随意头尾上下佩戴。
“这两块玉佩好像是一对呀!”广真子仿佛自言自语道。
钱文仲抖着手,把两块玉佩鱼头鱼尾相对,慢慢推到一块儿,果然,两块玉佩合到一处,形成一个完整的双鱼首尾恋玉佩,如一面镜子,完美无缺。
“这……这本身就是一对呀……分开拿着的双方应该是亲人呀……”广真子说道。
钱文仲把两块玉佩拆开,看着雪莲娘还回来的那块,老泪纵横:“难道……难道是你……难道是你……”猛地把玉佩摔向了地面。一声脆响,玉佩碎了。广真子和差官一声惊呼。与此同时,一张仔细折叠的纸一样的东西飞溅出来,原来竟然是精心藏在那枚玉佩里。
钱文仲捡起那个纸线打开,是一张极薄极柔的纸。纸上写满了字,看着看着,他明白了一切……
当年钱文仲并不叫钱文仲而叫钱文,家在数千里之外,家道兴旺,他和一个同样家道兴旺的杜家小姐杜娟订的亲,两人两情相悦,钱文也准备大比科考。可谁知两家遭了大难,结果只剩下他们二人。两个人住在了一块儿,杜娟一心一意照顾着钱文,鼓励他考取功名重振家业。后来,钱文进京赶考,杜娟留在家里,两个人把订婚时的双鱼首尾恋玉佩拆开,一人一枚,洒泪而别。钱文进京赶考落榜,又遇到劫匪,险些丧命,九死一生,后来被一个富户救下。那个富户也姓钱,钱文便跟随他做事,很快便取得了富户的信任和欣赏。富户收他为义子,改名钱文仲,后来又把独生女儿嫁给他。富户使出银子,上下打点,最后为钱文仲谋得了一个知县。而钱文仲此时早已性情大变,上任后大肆搜刮,根本不顾百姓死活,又沉迷酒色,最后弄得浑身有病,不得不告病卸任,回到了富户的家乡,也就是现在这个地方。又过了几年,富户夫妻以及他的女儿相继去世,钱文仲也没有立夫人,娶了几房小妾,领着儿子过日子。而那一边的杜娟,生活则更为艰难。钱文走后,家乡发了大水,一片汪洋,她只好逃难。由于她容颜美丽,一路上多次遇险,险些失身。而她又已身怀有孕。为了孩子,为了贞洁,她咬咬牙,竟然做出一件让所有人想不到的事儿,把自己的脸划破了,弄得满脸伤疤,从此再没有男人打她的主意。后来,孩子生了下来,就是雪莲。她抱着孩子一路乞讨到京城寻夫,仔细打听才知道钱文落榜后不知去向。茫无去处的她经过几个月的悲伤难过,最后咬牙坚强起来,她相信丈夫一定会做官,她也一定会找到丈夫,她便带着女儿四处寻夫。等找到这儿的时候,她病倒了。为了救她,雪莲卖身为奴,进了钱府当丫头,而杜娟做梦都没想到,雪莲天天见到的钱文仲竟然就是她们母女十几年来一直都在寻找的亲人。那天钱德江真是喝醉了,玉佩落在广真子那,而他却误以为自己没丢佩戴而是由雪莲偷去了,所以要卖雪莲为妓,为了救女儿,杜娟只好把那枚唯一能证明夫妻的玉佩送到了钱府,歪打正着,玉佩一模一样。等她意识到这个问题又看到钱文时,这才突然发现丈夫就在面前,可是没等她把话说出来,钱德江的一脚便让她送了性命。而在送玉佩前,她便把自己和钱文的事情以及寻夫的经过扼要写在纸上,根据她年轻时和府上匠人学的一点点玉器技法,神奇地藏进了玉佩之中,没想到现在被钱文仲看到。
“雪莲是我和钱文所生,雪莲臀上有红色莲花胎记,和其父左小臂上胎记一模一样……”钱文仲看着纸上的这一行字,想着那天杜娟扯掉自己的衣袖自己小臂露出的胎记以及钱德江酒后说的那些话,如雷轰顶,万箭穿心。
“老太爷,别伤心了,钱大人让我给您带来了高兴的事儿。”差官扶住钱文仲,“钱大人让我告诉你,大仇报了,他通过皇上把那个狗官砍了头,而且灭了九族!”
“真的?”钱文仲扭头看着差官,“德江他是怎么当上官的?怎么又能见到皇上并且取得了皇上的信任?”
“因为钱大人……自己净身,进宫当了太监,后来亲自侍奉皇上。”
“什么?”钱文仲仿佛受了雷击,一把抓住差官的衣襟,“你说什么?他……他成了太监?”
差官点点头:“所以钱大人钱公公叫我把那玉佩送给老太爷,他说你跟他说过人在玉佩在,他现在已是废人,等于死了一样,所以把玉佩还您。”
钱文仲僵在那儿,老半天,猛地一挥手,另一枚玉佩也摔成了碎块。
“钱公公还让我告诉老太爷,他现在才明白那道士的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且’有时和‘祖’是一个通字,是男根之意。‘失且’就是暗示他将来要成为太监。是他当时不学无术,所以弄不懂那句话。他也不明白他是怎么考中进士的,他说那道士的确是神算!”
钱文仲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广真子:“我儿子说得对吗?你是怎么算出来他会成为太监的?”
广真子看着钱文仲:“我当时写‘失且’两个字,确实是‘失祖’之意,是指你们父子早已迷失本性不讲道义不顾王法不计人伦忘了根本,其实那都是老百姓的评价和议论,他们说像你们这样的恶人,是不应该有后的,就应该永远断根,所以,我根本就不会算也不是什么神算。其实不管是做官还是做人,根本用不着算,你的行为早已留在世上,老百姓早已给你算了个清清楚楚。人活在世上,要对得起神,这个神,就是老百姓,否则,你即使红似火,也只能是无根之木。”
广真子说完,打个稽首,飘然而去。
钱文仲傻子一样瘫坐在那里,茫然地望着广真子远去的身影,嘴里一个劲儿喃喃地说着:“断后了,太监,我儿子是太监……”
(发表于《百花悬念故事》2010年9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