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住。
赵璋微微笑着,心却咚咚狂跳!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太阳穴一闪一闪地发胀。
玉琅派弟子们各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絮絮的言语织成一片轻浮的迷雾,笼在人群上头。周玉汀向前走了两步,说道:“陈少侠,本门没有什么黑龙南侵掌。”
杜冲篱瞥了赵璋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又缓缓背起双手,转身走去。
“杜掌门,我能和你对上一掌么!”
杜冲篱脚步顿了顿,依旧没有转身。只听得耳畔风声一动,杜冲篱忽矮身姿,如猿猴一般躲闪开去,赵璋掌风从他肩上谢谢劈过。
“杜掌门!你为何不敢与我对上一掌!”赵璋疾步腾挪,两掌带风,又自下向上朝着杜冲篱胸口拍去。杜冲篱脚步急退,两只干枯细瘦的手掌朝前一迎。赵璋顿时感觉一丝温凉绵长的气劲渗入掌内,刹那间又消失不见。杜冲篱却面带惊诧之色,四掌相抵,自己却感觉扑了个空,恍惚间如同身处一片空旷寂寥的荒野,任凭施展气劲,霎时间都消失在荒野的寒风之中。
赵璋忽然向后跳开,说道:“杜掌门内劲含而不发,这是为何!”
杜冲篱冷笑一声,说道:“没想到你竟会如此邪门的武功!”
赵璋微微低头,又说道:“杜掌门不愿回答,那我们来谈谈玄障怎么样?”
柯坚正欲张口说话,陆半经伸手拦住,摇了摇手,两只冷峻的眼睛却依旧盯着赵璋。杜冲篱面颊微动,长长地从干瘪的鼻子里舒了口气,说道:“本门武艺,源自水龙玄障,世人皆知。”他又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少侠有何高论啊?”
赵璋笑了笑,说道:“杜掌门,有些事情,关起门来说话,岂不是更好?”
柯坚眉毛一挑,叫道:“你这娃娃,真是不识体统!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众人说?”
杜冲篱面色凝重,微微抬起眼睛看了看赵璋,赵璋却面带微笑,也不应答。杜冲篱才缓缓背起双手,朗声道:“你跟我来,其他人,散了吧!”
柯坚挠了挠头,陆半经又缓缓用扇子遮着下半边脸,直直地望着两人。
象牙色的折扇又忽然合上。
玉琅正殿的门也缓缓合上。
赵璋使劲地推着沉重的木门,终于缓缓合在一处。只剩下门缝之间,吐着一条细细的光亮。阳光从细缝中漏进屋子里,在地面画出一道黄白色的短线。又看到许多灰尘,在空中纷乱飞舞——好像有各自的方向,又好像没有。
“你说吧,关于玄障的事情。”杜冲篱冷硬的声音在大殿中一荡,就没了声响。
赵璋转过身,说道:“玉琅派新几代弟子的武艺,似乎不行。”
杜冲篱冷冷说道:“你不会只是想对着我这个掌门,把玉琅派冷嘲热讽一番吧。”
赵璋摇摇头,继续说道:“玉琅派在幽州声望日隆,不断扩张招纳弟子的数量,武艺的传承与教授质量,很自然是要打折扣的……而要提高门人弟子的真才实学,除了缩减人数,一定有别的方法。”
杜冲篱半闭着双眼,懒懒地应了一声:“哦?”
赵璋继续说道:“玄真祖师从黑龙玄障那里领悟了武功,那么能不能再见它一次,说不定会有更多的收获?或许就会发现既快又好的练习方法?”
杜冲篱忽然问道:“你相信?”
赵璋笑了笑,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信不信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有人是相信的。没猜错的话,你说是去云游,其实就是去了北方胡人的地盘,想去一睹玄障的真容!”
杜冲篱笑了笑,说道:“你说这话未免有些武断。”
赵璋顿了顿,撇开目光,幽幽说道:“你的羊毛毯子就是最好的证明……晋国虽然也有牛羊的贩子,但终究没有胡人羊马的那一股气味。我在边塞也很久了,那种气味再熟悉不过……”
杜冲篱抿着嘴,目光黯淡下去。
赵璋沉吟道:“只是听说东胡最强大的黑龙部,尊奉的就是玄障,就算你武功高强,却也难以和整个部落,乃至整个东胡对抗……要见玄障,不仅要躲开胡人的监视与追捕,更要在极北之地的冰天雪地中活命……对于你来说,实再太难。所以你选择和胡人合作,教授他们武功,更派杜玉澜到军中探听情报……所谓的‘黑龙南侵掌’,根本就是玉琅派的太易掌法。而写下‘西来天马,将破赵家’密信,意图嫁祸奔云堂的,想必也是你了……”
杜冲篱笑了笑,长叹了一声,缓缓说道:“可是你没有半点证据。”
赵璋也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来就没法揭穿你,没有一点证据,朝廷不会管。就算我对江湖人说,也没人会信。一个老掌门,总比一个小孩子可靠得多。只是我奇怪,老爷爷你心肠不坏,却为什么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
杜冲篱缓缓转过身去,说道:“我不过是想,让玉琅派有真正的本事罢了……时间过得太快,往往到了晚上,才会忽然想起,今天有什么事情没有做。从我打定主意北上去寻访玄障,就再无法回头。如果我还年轻,也许就不必费那么多心思……”
赵璋心头一凉,不觉叹了口气,问道:“你为什么不派弟子去呢?”
杜冲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对我来说,他们的毛病是再清楚不过的……就是因为清楚明白,才不放心让他们去做。我就只能依靠我自己……”
赵璋心头浮起一丝忧伤,他忽然想问,却又觉得那也许是一个莫大的悲哀。可是他又叹了口气,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没见到它。”
杜冲篱目光闪动,缓缓点了点头,又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张口问道:“难道你知道……”
赵璋的脸上已找不到一丝笑意,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它不在北海。”
杜冲篱睁大了眼睛,颤抖着声音:“它,它在哪里!”
赵璋脸上已看不见一点表情,眼神忽然变得荒芜而空虚。
“它在一个叫五鹿城的地方……但是再也没有人能去……”
大门忽然被猛地撞开,阳光刹那间像火龙一般缠绕在他们脸上。
“师傅!”杜玉澜一脸怨恨而惊恐,“三位师祖遇袭,韩从骥,韩从骥已经不见了!”
赵璋扭过头,眯着眼睛望了杜冲篱一眼。他似乎重重地受了一击,看不见的魂灵飘飘荡荡,脱离了他的身体。他呆呆地望了赵璋一眼,似乎想开口再问些什么,却又忽然看着杜玉澜,嘴唇动了动,说道:“快,快带我去!这可怎么向展大人交代!”
杜玉澜瞥了赵璋一眼,赶忙将杜冲篱扶住,两人急急地向后走去。
赵璋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说不出的轻松,长长地舒了口气,心头却又忽然升起一丝忧伤。他抬起双眼,高声说道:“老爷爷,你们可有的忙!我就先不添麻烦了!东西就暂且放在这里!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杜冲篱颤颤巍巍地扭过头来,一绺白发从额上滑下。
赵璋撅起嘴巴,向杜玉澜努了努。
“他是不是你的儿子?”
“他是不是你的爸爸?”
罗行扛着一杆沉重的铁枪,远远望见坐在中军大帐里的赵烈。
赵玦笑了笑,说道:“不然呢?”
罗行哈哈一笑,说道:“赵督军分明就是个将军模样,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白面书生模样的公子。真是奇怪,奇怪。”
赵玦快步走到他的身前,转身用手指着罗行,说道:“罗大哥,我看你很适合从军,我这才把你带回来。要是你一会儿乱说话,自己坏了这个机会,那可不能怪我。”
罗行挠了挠头,皱着眉头说道:“好好好,我听你的就是。”
赵玦望着父亲的营帐,长长地叹了口气,正要迈步走去,忽然从一边闪出一个人影,伸手拍了拍赵玦的头,笑道:“哎哟,二公子回来了。”又看了一眼罗行,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脯,笑道:“出去逛了一圈,书生变壮汉了!”
罗行两颊发红,双目圆睁,正要举枪上前,赵玦苦笑一声,急忙说道:“罗大哥不要气恼,这是我赵家四烈之一,人称烈酒李怀。你看他醉醺醺的样子,就知道他……有问题。”说着指了指脑袋。
李怀抱着个酒坛子,脸上有一个浅浅的小红掌印,还在哈哈地笑个不停。赵玦说道:“李大哥,你明明知道我是赵玦,你还使坏。”
李怀一抹眼睛,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啊?”
赵玦笑道:“如果是我那弟弟,你一摸他头,早就跟你厮打不休了。大家都知道这个,你一定只不过想戏弄一下我罢了。”
李怀拍了拍肚子,嘟囔道:“大公子果然聪明!二公子前脚才刚刚回来哩!你看我脸上还在火辣辣地疼!”
赵玦诧异道:“弟弟出去过?”
李怀张大了嘴巴,脚步踉跄不停,肚子也叽叽咕咕地叫唤着。赵玦皱着眉头,呆呆地等着他打了这个嗝,却又只见他张着嘴巴,一点响动也没有。
赵玦眉头一皱,说道:“罗大哥我们走!”
赵玦快步走到赵烈营帐前,朗声道:“父亲!我有要紧的事情跟你说!”
赵烈嗤地笑了一声,却又皱着眉毛,额头上挤出一道竖纹,沉声问道:“是……是晋王的事情么……”
赵玦愣了愣,张着嘴。
“哥啊,这回我比你更快些。”
赵璋从帘幔后面走出来,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