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剑就好像一条毒蛇!
惨白的月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它就像一条泛着银光的毒蛇,在寒冷的空气中迅疾猛烈地游动扑杀。
玉琅派弟子们挺出的长剑将他们围作一圈,如同一条大蛇张嘴,好像转瞬之间就能将他们埋葬在黑暗之中。
燕山八骑手中各执短刀,紧紧护住黄旭。
人与马匹都吐着大口大口的白气。
“真没想到……”黄旭忽然叹了口气,“你竟然能算到这一步,在朝廷只做一个青衣,实再是太屈才了。”
展求空脸色微微一变,又正色道:“不要多话,我对朝廷是不会动摇的!”
黄旭笑了笑,说道:“我可没说朝廷亏待了你什么,原来是你自己喜欢做青衣纠察使……”
展求空心头一紧,黄旭反复戳他痛处,心头正怒不可遏,正要提剑上前,忽然耳朵一耸,高出有人高声叫道:“黄兄弟,你不必和他这种朝廷的走狗多说!如今阉党乱政,这人还一意孤行,我看就是阉党手下走狗!”
展求空紧盯着黄旭,丝毫不敢转身去看,忽听身后屋子顶上瓦片杂驳响动,瞥了一眼软剑上的反光。
一个二三十岁的少年,正勒马立在房顶,一袭银白色披风正在风中卷动,和着寒风烈烈作响。手中一杆银枪,寒芒逼人。他一人一马挺立在屋顶上,迎着皎洁的月光,众人望去,恍若天神临凡。
“展求空!雷魂天马韩从骥在此!”
赵璋听到响动,抬头望去,森森银枪透着寒气,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竟坐在地上缩成了一团。铃儿忙问道:“少爷……”
赵璋心知是体**力散尽,又还没恢复,又是深秋半夜,寒气弥漫。加上同玉琅三老一场剧斗,体力难免有亏,此时竟觉得寒冷难当。虽然冷彻肌骨,嘴里还说道:“我才没事呢……就是坐一下罢了……”
谢临川忙脱了斗篷,替赵璋裹着,说道:“小兄弟快裹上,我知道你为我解开穴道虚耗不少……我实再感谢!这就替你生火御寒!”
赵璋脸色渐白,却缓缓抬头笑道:“我有火石……还有……”
一声悲壮的马嘶,卷着披风猎猎作响。
赵璋心中仿佛又鸣起隆隆的战鼓,震着关外铺天盖地的黄沙。
韩从骥驾马猛然从那房顶上冲下,展求空急急转身,曲剑如螺,躲闪迅捷如猫。韩从骥稳稳骑在马上,一杆沉重的铁枪在黑冷的风中呼呼舞动,在皎然的月芒下,竟反射出道道寒光。展求空心中一颤,才看清韩从骥手中枪杆竟是方棱状,手握处数寸才是平常的圆柱状。韩从骥一杆银枪处处都镀得锋锐光洁,一遇些许光芒,看上去就光芒夺目。展求空一面游走躲避,一面暗自感叹:幸亏不是晴天与他对敌,真是扎眼!当下就眯起眼睛,喝道:“动手!”何玉池便一声令下,与众弟子一齐向黄旭与燕山八骑围攻而去,展求空自己便一心一意对付着韩从骥。
“喝!”
韩从骥高呼一声,手中银枪转动更快,映着月光闪闪夺目。展求空眯着眼睛,左右蹿动,手中软剑毕竟不能招架,噌地一声又将游蛇般的软剑缠回腰间,屈指张爪。韩从骥长枪挥动,展求空忽然手出如电,抢在长枪回转之时,竟劈手将枪杆抓住。韩从骥一声低吼,将枪高高挑起,展求空竟也随之凌空一跃,也不及看两掌中淋淋血痕,瞬间扑到韩从骥身侧,右手已搭上韩从骥咽喉。
掌中滴血。
韩从骥直挺挺地握着银枪,也不再动。鼻子里缓缓浮出乳白色的雾气,哼了一声。
展求空的胸口微微震动,这才感觉到掌心微微疼痛,心中一惊,才明白是方才强抓枪杆,竟被锋利的棱边割破。展求空皱了皱眉头,喝道:“韩从骥,说出龙侯天马下落!你年纪还轻,不要枉送性命!就此罢手,朝廷还能放你生路!”
韩从骥冷笑道:“近身相搏,本非我所长。既然败在你手上,我无话可说!不要说当今天子暗弱,我韩从骥也自由惯了,听不得别人呼来唤去!”
展求空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又何尝不知道……但这些总要有人去改变,总不能每个人都选择逃避……”
“展求空!看我这招!”
忽然身后有人一声暴喝,展求空右手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气,急转脸望去,鼻尖一动,闻到一股浓郁异常的烟气,顿感心眩神迷。原来是谢临川手里握着七八支迷烟,往他脸上猛力一吹。也是展求空一心制服韩从骥,心无旁骛,竟没注意有人背后偷袭。
展求空急忙屏住呼吸,左手挥了挥,却实再太过突然,已吸了不少。他左手摆动了三四下,便渐渐迟缓下来,圆睁着双眼,额头青筋暴起,右手却依旧不放松。
韩从骥叹了口气,展求空再顶不住眼皮,两眼一闭,翻身落马。
谢临川拖了长枪,指着展求空说道:“韩大哥,这厮太猖狂,我帮你杀了他!”
韩从骥忙喝止道:“且慢!这人身怀绝技,委身于朝廷,似乎有所图谋……说不准他心怀大义,想对阉党有所图谋……我们既然能够脱困,就不要伤他性命了。”
“说得没错……”赵璋裹着斗篷,被铃儿搀扶着,缓缓走过来,“玉琅派弟子人多,我们有马……挟持着他,只要双方罢斗,我们就能脱困。”
韩从骥回望了一眼,燕山八骑护着黄旭,与玉琅派众弟子激斗不止。虽说玉琅派弟子武艺不甚高明,在何玉池进退指挥下,燕山八骑一时也竟冲突不出。
“这位小兄弟,你是什么人?”
赵璋打着冷战,心想谢临川提及晋王有托于奔云堂,说出自己身份,也许更为方便。于是颤颤说道:“在下是晋王陈圭的外甥……”铃儿见他瑟瑟发抖,忙接过话说道:“我家少爷就是晋王的外甥赵璋,晋北督军赵烈将军的儿子!”
韩从骥吃了一惊,连忙下马问道:“公子何故在此!”
赵璋也不说话,缓缓伸出手,铃儿忙道:“韩大哥,一言难尽,救人要紧!”
谢临川也在一边嚷道:“是啊韩大哥,救人要紧!”说着便自腰间抽出短刀,将展求空架起。他又记起展求空抓着自己咽喉不放,也忍不住伸出左手扣住他的喉咙。
韩从骥点了点头,手持长枪,大步踏去。谢临川夹着展求空,紧紧跟在他身后。几个玉琅派弟子远远见了,都渐次住手。
何玉池心中一颤,喝道:“奔云堂的好大胆子!”
谢临川高声道:“立即住手!不然这朝廷命官可就死在你们玉琅派!”
众人却似没有听见,仍旧死死地将燕山八骑与黄旭围着,或东或西,与他们出手邀斗。
韩从骥哼了一声,手提银枪,如闪电般向玉琅派阵中撞去,吼道:“都给我住手!”长枪到处,恍若雷霆震动,玉琅派弟子纷纷倒地。众人方才渐渐住手,却又缓缓移动脚步,将韩从骥与谢临川也包围在内。
何玉池厉声道:“赶紧放人!不然我叫你有来无回!”
燕山八骑齐声笑道:“凭你们这点功夫,可笑可笑!”
何玉池心中焦躁,不由得紧握剑柄,却听见有人朗声笑道:“你要挟持展大人突围,恐怕没有这么容易!我玉琅派还要你们来洗刷冤屈呢!况且你们强夺朝廷的龙侯天马,玉琅派捉拿你们也是正常不过的!展大人因公殉职,也是他的荣耀!”
何玉池转身一看,竟是二师兄周玉汀。周玉汀夜中愤懑不平,辗转难眠,听见外头忽有响动,起身躲在暗处观看多时。见师弟应答不出,这才现身反诘。
谢临川高声道:“看来你们玉琅派还真不知道生命的可贵啊!”
周玉汀微微一笑,瞥了一眼西斜的明月,说道:“总之,留下你们,我们有好处。你们走了,我们又坏处。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任凭你们怎么说,只要你们在玉琅府,就逃不出去。”
赵璋远远听见,心中一颤,暗叫不好,一旦天亮,就会有更多的玉琅派弟子围攻过来。到时候纵使奔云堂个个都是绝顶高手,也难以全身而退……
忽然幽幽地响起口哨声,众人四下一望,才看见是黄旭撅着嘴,断断续续地吹着。见半晌没人说话,才笑了笑,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你年纪轻轻,说话怎么这么绝呢?”
周玉汀嘴角微扬,正欲应答,黄旭与燕山八骑忽纵马一跃,高高扬起,谢临川也撇了展求空,与韩从骥转身突围。周玉汀急叫道:“砍马蹄!刺肚子!”众弟子还未回过神,黄旭与燕山八骑已然脱身,竟也不顾韩从骥,纵马疾驰而去。
周玉汀一脸错愕,又赶紧叫道:“拿下……”话头还在口中,便已见韩从骥与谢临川已提枪上马,捉了赵璋与铃儿,向城外飞驰。
呆呆地吹着最后的寒冷夜风,周玉汀觉得自己连舌头都有些僵硬了。
只是狠狠地说道:“早知如此,我就再去请那三个……师祖!”
他顿了顿,又道:“还好他带走了那两个小鬼,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来了……”
众弟子唉声叹气,脸上无不显出疲惫的神色。有人懒懒地用剑尖点着地面,发出星星点点清丽明亮的声音。
许多人也低低地垂下了手中的长剑,一面轻叩着地面古老的石板,一面四散开去。
零零散散的响声也在四周弥散。
终而消失不见。
清丽的铃铛声随着马蹄散了一路。
渐渐放缓。
韩从骥已带着赵璋来到城外的一片枯树林中。赵璋倚靠在一株枯杨下,默默运气,却还是觉得丹田空空如也。想起刚才韩从骥竟驱马翻越城墙,心中还是惊诧不已。他皱了皱眉头,徐徐地将寒气吐出,一面嘴里缓缓吐气,一面反复试着在丹田运气。清晨的阳光隐隐照亮了他的面庞,才觉得腹中隐约发热,好像冬季雪地枯林中的点点火星。赵璋闭上双眼,屈膝打坐,又勉力运气,方才觉得丹田中燃起一团活火,寒气四散开去。
他缓缓睁开双眼,铃儿赶忙伸出两手捧着他的手,问道:“怎么样?”
赵璋笑了笑,说道:“我没事了。”
铃儿笑了笑,说道:“你看你的脸都白了,还说没事。”
赵璋一挑眉毛,说道:“白不好么?听说有些城里人,还喜欢脸白的小男人呢。”
他顿了顿,又说道:“谢谢你。”
铃儿脸颊微微一红。
韩从骥双手插在胸前,清咳了两声,问道:“赵公子为何会在玉琅派?”
谢临川远远站在一边放哨,忽听韩从骥说话,哈哈笑道:“韩大哥你好扫兴!你这样可注定要孤独一生!”
韩从骥的脸忽然涨得通红,说道:“臭小子你就知道胡说八道。”
赵璋笑道:“韩大哥有疑惑,问我就是,没有关系。实不相瞒,我去玉琅派和贵帮有很大的关系。”
韩从骥脸色凝重下来,问道:“为什么?”
赵璋说道:“前几日胡人大举南下,我父亲领兵御敌。在交战中截获了一个胡人部落首领的一封密信,上面写着‘西来天马,将破赵家’。父亲觉得韩大哥你和这‘天马’有着很大的关系,所以特地派……派我来查探。”
韩从骥双手叉腰,默然许久,徘徊了几步,忽然转身问道:“赵公子你看我为人如何?”
赵璋顿了顿,说道:“韩大哥重情重义,在下亲眼所见。只是……”
韩从骥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不信我?”
赵璋说道:“私通异族,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不可思议,换做谁都不会承认。虽然韩大哥为人有目共睹,但就龙侯天马一事来说,想必是奔云堂做的了。”
韩从骥又低头深思了一会儿,说道:“赵公子,看你是晋王外甥的份上,我承认龙侯天马是奔云堂抢走的。但这件事恰恰不能说明我们犯上作乱……相反,只能说明我们奔云堂为黎民社稷牺牲不少。”
赵璋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韩从骥眉头一沉,问道:“你确实是晋王外甥?”
赵璋笑道:“这还有假?”
韩从骥沉吟道:“这件事情,还希望赵公子能替我们保密。不仅关系到奔云堂上下门人,关系到你舅舅晋王一家,更关系到天下百姓。”
赵璋心中诧异,顺口说道:“既然牵连这么广,我自然一定会保密。”
铃儿坐在赵璋身边,也应道:“一定保密!”
韩从骥叹道:“奔云堂默默无闻可以忍受,但赵公子要将私通异族的嫌疑安在奔云堂身上,我万万不能忍受。”说着,他屈膝跪下,向晋国都城扬庭方向拜了拜。他一脸凝重,缓缓起身,说道:“劫取龙侯天马一事,是晋王吩咐我们做的。”
赵璋心中一震,暗道:没想到龙侯天马失守一事,竟和晋王有关!赵璋眉头一沉,说道:“晋王要龙侯天马有什么用?”
韩从骥拱手道:“能够解开你心中对奔云堂的怀疑就足够了,其他的东西,我不能多说。”
赵璋笑了笑,说道:“你们劫取天马之后,竟然举门迁移避祸,显然是一件极为秘密的事情。你们奔云堂素来擅长驯养马匹,这回又得了这么多良马。要知道,这些马匹可都是可以上战场的。所以其中目的……我们心照不宣。”
韩从骥僵硬地笑了笑,额头上都隐隐透出汗滴。
赵璋笑道:“却不知这么多马匹,你们是怎么藏起来的。”
韩从骥摇了摇头,说道:“不能多说!”
赵璋说道:“展求空他们刑部的人,一定到处查访。毕竟一百多匹马,藏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加上奔云堂原来就有的马匹,恐怕有一千多匹。可是刑部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只能说,你们把马匹藏在了一个他们去不了的地方。”
韩从骥笑了笑,没有说话。
赵璋沉吟道:“既然奔云堂是受晋王所托,那么没猜错的话,马匹就藏在晋国都城扬庭!那里是天罟监察诸侯的地方,刑部的官员除非特许,不得轻易进入。而扬庭没有那么大的马场,所以应该是全城的百姓每家每户领养了一匹。以晋王的仁望,不是难事。到时候就算刑部进入扬庭调查,上下众口一词,也拿不出证据来。况且他们本来就想不到这件事竟然是晋王的主意……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晋国天罟周旋因对此竟然不闻不问……照理动静不小……难道他也是你们的人?”
韩从骥拱手道:“在下佩服!虽然不全是事实,但和赵公子的思路一模一样……”
赵璋拍手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想的计策,真是妙极了!我也只是顺口胡说,没想到果真是这样!”
韩从骥笑了笑,说道:“这是……”
忽然听见一声急急的口哨声。
韩从骥眉头一沉,说道:“有人!快上马!”
“不用了!”
只见树林边的枯草堆间缓缓走出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
他的剑夹着谢临川的脖子。
“你们好大胆,敢劫走晋北督军的儿子!”
赵璋望着那人,心渐渐沉下来,缓缓说道:
“杜将军,放了他!我才没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