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很久都没有出现了,伊人猜书生已经死了。
书生说过,他时日已不多。
她不明白书生最后的笑是什么意思,只是书生死后,就没有人能告诉她正确的原因了。
书生问,仙女可生了心。
伊人不知道什么是心。她本是一株桃树,桃树哪里来的心?书生既是如此问,是不是她也能生出一颗心?可是,心有何用?
问题困扰了伊人许久,她坐在老桃树的旁边听着老桃树的叹息。老桃树说它觉得自己似乎生出了一点点的心,因为它也会像伊人所说的书生那样叹气,而伊人觉出了自己真的不会叹气。
她想,心是不是就是能让人叹气的?
老桃树说,桃花仙会在夏天里即将落日的时候帮桃林里的它们浇些水,浇过水后便会靠在伊人的身边喝酒。
老桃树说,桃花仙特别钟爱伊人,春天他会在下雨的时候撑了伞陪在伊人的旁边,看着伊人的花朵被雨清洗或是咂落。
老桃树说,桃花仙会在冬天为桃林里的桃树们穿上稻草做的衣服,然后会到林子里面看一圈,看看是否忘了哪一棵桃树。
老桃树说,桃花仙会在秋天打开他春天埋下的桃花酿,那香醇无比的味道会迅速向整个林子蔓延去。后来,似乎所有的桃树都迷上了这酒香。
伊人也迷上了这酒香,却不是桃花仙酿的。她是自内心的喜欢那个味道,甚至着迷。
去林子中间给桃花儿讲故事是伊人的习惯,不知为何她还多了一点期盼,她期望着书生会再次牵着马出现,马儿的身上载着两坛桃花酿。
不知多少年了,桃花开又落。伊人总会想着那酒,偶尔也会顺便想起书生。
大雨的春天,雨水毫无怜惜之意的打落在桃树上、打落在那存在着桃花芳魂却是泥土之身的骨灰上,当一朵桃花支撑不住那迅猛的攻击而被打落在了地上之后,骨灰们借着雨水站上了桃花的身上,紧紧的压住。
它们不想它走,它们想要这样的芳华陪着他们,树上的桃花儿太高,它们只能看着却触摸不到。而桃花确实凄凄惨惨的哭着,它们的璀璨不该这么快就结束啊?
伊人站在雨里的林中,湿了粉红色的衣服、湿了妖娆的面颊,那一双雪足也沾上了桃花儿们的骨灰,她在那林子中间静静地站着、看着。
她在陪着它们。
“嘚、嘚……”
一阵马蹄声闯入了林中,桃花儿吓得赶紧往马蹄声所传来的地方看去。
渐渐地,一个身着铠甲、一身英气的男儿骑着一匹良驹出现在了它们的视野里,包括伊人。
伊人直直的看着那个闯入的人,没有防备、也没有欣喜。这个闯入的人有着和书生一模一样的脸,这个人即使英气着暗里依旧有着属于书生的看不透。
当那人看到雨里那个粉红色衣服的女子的时候,他微微一怔,怎知那久经战场的马儿已经到了女子面前,意欲从面前的障碍踏过去。
那人回神过来立马用力扯起了马缰,使马儿疾速调了头。好险!那人心中如此想着跳下了马背,他看着那个满身衣裳、发丝湿尽却依旧妖娆的女子,他说“抱歉,惊了仙女。”
伊人淡淡的摇了摇头,怎么又说她是仙女呢?
“我只是一个妖,并非仙女。”
“仙女如此之美,为何不能称作仙?”
伊人不言语,也罢。
雨里,那人铠甲上的雨水在往下流着,那英俊的脸上水痕遍布,怎么像是哭了?
桃花们不解的看着那个英气的男子,它们哭也是因为接近死亡、接近黑暗、没有了本体啊?
可后来,它们发现了,那英气的人并没有哭,那只是雨水、只是雨水而已。
他没哭,真好。桃花儿如此想着,即使这是一个它们素未谋面的人。
“在下在这山中巡查迷了路,不知仙女可知道怎么走出去?”那人环视了一圈这片桃林,骄傲绽放的桃花们正被雨滴狠狠地摧残着,为何这一切看着好让人心酸。
伊人点头,她自是知道。
可他会有桃花酿来换么?
伊人看着那人。
那人对着伊人一拜,他说“还请仙女带在下走出去,不知仙女可愿?”
伊人点头,只要不出这片林子。
雨里,伊人走在前面,林里混合着雨水的泥土爬上了伊人粉红色的长裙,它们想让伊人将它们带离这呆了许久许久的地方,即使不出这林子。
林边,伊人住了脚,她有些懒得看林子外面的世界。她说,“你走吧。”
那人在林边一顿,心中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而伊人已径自转身向林子中间走去,那人转身,伊人的背影还在不远处,他忽然说道“仙女跟我走吧,明日这里会有战事发生的。”
伊人一顿,她转过头对着那人笑着摇了摇头,她为什么要跟他走?
那人抿了抿唇,那英气的眉也微微皱起,他说“那仙女明日可要藏好了。”
他想要这片林子安稳。
自从他进入了这片林子之后,他的心里总会有一种安和的感觉。这片林子让他想要停下,停下一切的追逐。
可是,作为武将,保家卫国不正是他的本分么?他有何理由停下,他有何理由丢了那等待着他归去布置一切的士兵在此安和?
他看着伊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他叹了口气,这片林子是仙女的守护么?或许这片林子便是仙女的心?
呵,他浅浅一笑,牵了马离开了这让他心动的林子。
伊人回了林子中间,雨依旧在下,似乎还有越来越迅猛的意思。她不知自己此时是何感受,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那人没有绝世的桃花酿。
那,那人是不是书生?
伊人记得,老桃树曾说过人有转世之说的。
老桃树说,它曾经不信转世。
可自从伊人成了妖,它便信了。它说,既然有妖又怎么会无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