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望着从极远处飞速迫近的烟尘,烈烈的马蹄声隔了百余丈的距离,震荡着他的耳膜,他的眼睛大大的睁开,瞳孔猛缩,血脉的贲张让他死死地逮住手中的利器:那只被削尖了一端的木棍而不是他所想要的剑,他的骨节凸起着,泛着一种使劲过度才会出现的惨白,一股股激荡的热力涌动在他脑海中,向着他全身蔓去,但少年的眸子中却是死一般的寂静,针状的瞳孔将无边的恐惧死死的压抑在心底最深处,这样的状态可以使他在敌人的攻击到来时不会因为恐惧而慌乱。
正如少年所想,那队黑骑的第一波攻击采用的远程的弩箭。
蝗雨一般的箭矢连成一片肃杀的黑幕,遮天蔽日的压向这股被称之为炮灰的队伍,少年低下头颅,任他匈腔中的血在不甘的咆啸,在这般密集的攻击下,无论是进或退,都是只有死路一条的下场,逞那匹夫之勇,往往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箭雨呼啸着,"嘶嘶"的破风声汇成一片,少年把头埋进身下的沙土中,呼吸着那金色沙砾中的白热,他可以暂时的忘记鲜血的腥味带给他的恐惧,当千万的马蹄声轰隆隆从上方结片而过,他可以将自己躯体的抖栗籍着大地掩饰住。
当无数战马的嘶鸣渐远,甲士厚重的锁甲撞击声蔓延至更远的土地,少年便又高高扬起他的头颅,用他那双冷漠的眸子去望着这染血的天地,也许有着同样和他在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中凭着各种手段得以偷生的人会爬起来,然后醇弱的他们便会展开另一场战斗。
少年平静的从布满尸体的土地上走过,他没有象其他人那样,爬在那些死尸的身上,用染着鲜血的枯瘦手掌去搜刮每一点可以延续他们生命的东西,他摸了摸怀中的刀,辨别了一下方向,坚定的迈下了布子。
"摩涯台,究竟在哪里呢?"少年这样想着的时候,他怀中的那柄长刀会微微的抖栗,似乎是要引导少年找到他所追寻的那方天地,而每当这个时候,少年的脑海中便会浮现出他的父亲和他的哥哥的身影。
少年的脑海中没有属于他母亲的记忆,他的生命,是伴随着他母亲生命的终结而开始的,而他的父亲,那个执掌了整个天下的男子,在他十四年的过去里,只给过他一张冷漠而冰凉的脸,偌大的皇城中,只有一个人会对他笑。
那个人便是他的哥哥,拥有近乎妖一般的甲道天赋,却只把心思放在女色之上,甚至是对他们父亲的呼喝,他也敢置之不理。
十四岁时,当那名站在这天下最高处的男子将一把刀扔到少年的面前,当他的哥哥醉眼朦胧着与他父亲争吵不休,少年知道,他的身份已经从灵尊之子将为庶民。
他看到他的父亲扬手间,将他的哥哥玄牝打得吐血昏迷,然后那双冰冷的眸子看着他,薄薄的嘴唇开阖间,那无比威严的声音便响彻在空旷的大殿中:"带上它,找到摩涯台,去完成你的使命!"
少年的眸子中满带着不解与悲戚,他被一群御灵卫赶出了皇城,当此时,天下正征伐割锯不断,时有血火腾起,而要在这乱世中去寻那缥渺的摩涯台,少年认为,他的父亲只是在给他找一个能接受自己离开这世界的理由。
十四岁的玄烨,怀揣着玄系的传承甲器卸甲刃,当他的脚步踏出皇城之时,这天下,便已注定要换个时代。
玄烨已经记不得,他到底有多少次被当作逃兵抓去,然后充军,陷入另一场战斗中,一次次有刀从他的面门划落,箭掠过他的耳畔,锐利的劲气扯开他的皮肤,热血在飙溅,他的心渐渐冷了,当尸体倒下,碎裂的脏器包着鲜血砸在他的脸上时,他可以不在呕吐,他习惯于鲜血迸入眼睛,然后瞪大双眼去继续挥动刀于枪时的疯狂,当无论是怎样的危险,他始终没有动用过怀中的那刀。
他的父亲说过:没有到达摩涯台之前,此刀万不可出。
尽管,当玄烨的手抚过那布满着诡异的黑丝的刀身时,他的血管中总有一股挥动那刀的冲动,就入同是在刀中有一种对他的生命至关重要的密印,在等待着他一刀劈落,抖将出来。
但每每的,玄烨想到他父亲那似寒霜般的脸,内心再澎湃的热力也会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月入中天,淡淡的银光洒落,为这大地披上一层银霜。
烽火蔓延至四大陆,刀与枪的碰撞声响了近有半年之久,每一寸土地上都染过鲜血,每一方泥土里都包着碎尸,便在这充满着鬼哭人泣的魑魅世界,玄烨独自的行在月夜中。
"哧"
耳畔忽地一声破空之音,玄烨闻声辨位,躯体就地一滚,闪过那突袭而来的一剑,正欲拔剑,身后募地一股无匹的刀意腾起,在玄烨转身不及间,猛得斩下。
玄烨此时身陷囵圄,心知对方是有备而来,即使自己躲过身后那一刀,想必还会有更利害的后招在等着自己,当下竟不闪不避,怀中卸甲刃划过腋下,贴住脊背,同时足下发力,死死地向后抵着。
"蓬"
玄烨听得身后一声爆响,脊背处那长刀被一股大力推得几乎陷入肉中,炽烈的刀气扯开衣衫,献出他布满伤痕的背部来。
双足陷入泥土中,玄烨一声大喝,借着背后那一刀传来的力量,将躯壳压得更低,同时反手一刀在身后虚斩,双脚一蹬,顿时掀起一波土浪扬扬洒洒的抛向身后,然后看也不看,转身跳起便是数刀挥出,却是在打着趁乱逃脱的主意。
泥土如雨花般洒落,玄烨借着夜色,透过这土浪,正瞧得一持刀大汉布履骁健的后退着,逼人的寒光从他手中的长刀上折射而出,耀得玄烨也是心神微凉。
"不知玄某什么时候得罪过诸位,竟引得如此大的排场!"玄烨此时危机已解,心神稍定,这才发现处在自己面前的竟有数十人之多,而在这些人中,便又以那持刀大汉气势最盛,几乎已是七品中期的人物。
自己虽然身具七品后期的实力,对上这些人,若是单打独斗,玄烨自然是不惧,但正所谓蚁多咬死象,若这些人一同扑上,那么自己便也只有受死的份。
因此,玄烨在脱困的第一时间,并不是去反击,而是首先示出和解之意,而对方此时也察觉到了玄烨的强横,并未进一步相逼,只是那目光都落在持刀大汉的身上,显然是要看他的意思。
持刀大汉见形势如此,缓缓将刀收起,然后竟"哈哈"一阵大笑,道:"玄老弟误会了,其实,我们只是见玄老弟勇武过人,故此想要结交一番,想如此生逢乱世,若无兄弟照应,便是玄老弟这等强人也只能被那兵马所祸,落不得什么好处。既如此,又何不于同道之友结盟,也好在这乱世中做得一番大事业!不知玄老弟以为如何?"
玄烨安静的听得那大汉的建议,心中却是对后者的说辞嗤之以鼻,看这些人的模样,不过是一些无家可归又稍有修为甲士,沦落至此落草为寇,只是,那大汉虽然说得假切,但其中的道理却真,有这么一帮人同行,倒是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当下,玄烨便对着那大汉点了点头,道:"兄台所言甚是,那玄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玄烨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又走出两人,对着玄烨抱一抱拳,自报家门,四人互同族姓,便就此结拜,盟为"四天神",后事不提!
而数年后,当四天神之名传遍整个玄武大陆之会,四人早已分道扬镖,当初那少年初长成,怀中的刀却依旧如故。
便在玄烨离开皇城的第十三个年头,东大陆玄系皇城内突然传来灵尊暴丧的消息,而后这天下征伐了十余年的战争忽然止息,次年,玄烨回到了皇城。
那一天,有风顺着玄烨的足迹,从万里之外的疆域卷起,当那一人一刀临至皇城,灵尊长子玄牝突然从皇城中掠出,消失了无踪。
其实,玄烨是见到了玄牝的!
后者彼时握着一纸短笺,那上面用浓而厚重的朱红色字体写着:二子存一烨者为尊!
尽管已远离了十数年,但玄烨识得那是他父亲的笔记,而玄牝临走时留给他的那满含万种矛盾心情的眼神,让他忽然的对这个哥哥涌起了一种最尊诚的敬意。
斯人已去,灵尊玄烨继位!
二百余年后,当玄烨迈入十品时,当那卸甲刃破开空间,带着玄烨进入一处名为摩涯台的异空间时,玄烨终于在那里寻到了自己父亲曾经说过的自己的使命:
玄烨亡,司徒出,四象安平!
玄武大陆三二七年,西大陆司徒出世!
原来,这世间的一切一切,早在比亘古更遥远的过去,便已注定了比未来更遥远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