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怔怔出神,偶尔车子为了躲避行人而放缓车速,若是有人从车窗边不经意走过,也能把她吓一大跳。她一夜未睡,整个人憔悴不堪,惊弓之鸟一般的状态也不适合再去店里。马经理可怜她,就把她送回了家。
说是家,但也阿曼她们一样,都是租住的房子。春心条件一般,家里的人都指着她赚钱过日子,租住的地方也是极为简陋偏僻的。泥泞的小路两边堆满了垃圾,街道又窄又乱,最终车子开不进去,就在路边停了下来。司机回头说道,“马经理,前面实在不能走了,再开进去,怕是调不回头,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春心大为尴尬地说道,“就送到这儿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马经理点了点头,“也好。店里头这些天客人不多,你就安心在家里好好休息吧,什么时候调理好了身子再回来上班,这几日的工资我也会照常给你开的。”
“谢谢您关照。”春心片刻都不想多待,打开车门下了车,看着车子开远了。她转过身,小心地避开泥泞的水坑往自己家的方向走,没走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马经理的车子早就开远了,最终成了一个黑点,再也看不到了。
春心不解地皱了皱眉,别人都好奇她和彩燕为什么会去霞飞路,去做了什么?为什么马经理一点都不好奇?一句都不问?他还告诉自己要怎么回答别人的疑问……
难道说他根本就知道彩燕和自己是去做什么的?但这又怎么可能呢?这种跳槽的事情但凡是有个心机的,都知道要背人,以彩燕的心智,怎么可能会为人发觉?而那人又是马经理……
昨晚上彩燕说漏了几次嘴,肯定有很多事情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彩燕到底在隐瞒什么,又为什么会死呢?
想到她一脸鲜血的模样,春心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停,脚步飞快地往家走去。
因为房租低廉,所以院子也不大,裸露的墙壁像是一具被抛开了的死尸,露出令人恶心的内脏,墙砖的缝隙中生满了碧绿的苔藓,看上去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子发霉的刺鼻味道。听到开门声,一个面色枯黄的消瘦女子走了出来,见到是她,明显愣了一下,“你昨晚上干嘛去了?怎么这个点儿才回来?”
春心心里乱得要命,根本没时间搭理她,看都不看的就往自己的屋子里走。那女人哼了一声,“你神气什么?我不过是问问罢了,你别好心当做驴肝肺,以为自己好高贵吗?别人都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你的冷屁股是不是?”
春心转回头瞪了她一眼,“我现在心里乱得要命,你别一大清早的惹不痛快,该干嘛干嘛去!”
“你也知道现在是一大清早啊?我还以为你早忘到脑后去了呢!”那女人一脸嘲讽,“你要真有本事,月月往家大把大把的拿钱,我也就什么都不说了。最近钱越拿越少,口口声声说什么生意不好,回来的时辰倒是越来越晚,不是把钱都花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我自己赚的钱,我愿意怎么花都行,还用问你的意思吗?”春心秀眉微蹙,“你是什么东西?对我的事情也想指手画脚?”
“阿弥陀佛,我哪有那个胆子,敢去管你的事情。”女人也不怕她,冷笑着说道,“爹妈死得早,留下了你哥哥和你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人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可没那个胆子,敢去当你的老子娘。不过是嫁给你哥哥后,在家里忙前忙后洗洗涮涮吃辛苦罢了。当初日子揭不开锅,眼看着就要饿死人了,我们也没逼你去当舞女,是你自己愿意去的。现如今日好过了一点,你也不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这会子又来拿我出气做什么?”
春心给她气得胸膛起伏不定,脸色惨白。
那女人继续说道,“你自己赚得辛苦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或是扔进水坑里或是拿火烧了,我原不该多说一个字的。但你也要想想,要是没有我和你哥哥,你还能活到今天吗?当初大饥荒的时候,我们不是省吃俭用的把好的都留给你吃了吗?”
春心冷笑了两声,“青天白日的你还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把好的都留给了我?你们两口子躲在屋子里吃红薯,扔了一堆草根子给我吃,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不把话说绝了,不过是给大家都留着三分颜面,你要非论起来,咱们就好好说一说。这些年你和哥哥什么事儿都不做,花得是谁的钱?靠谁养活着?我明白告诉你,若不是看着我哥哥的份上,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花,宁可看着你饿死在我的面前。”
那女人咬着牙说道,“那时候别说是草根子,西北风都没得喝,你还敢挑三拣四?没饿死活过来就已经是命大了,我们若真狠心什么都不给你,你这没良心的白眼狼早就饿死了!”
“好呀,今儿你既然开口骂了我是白眼狼,以后就别花我一分钱,或是去当舞女或是干脆去卖身子,总之自己想办法就对了!”
“吵什么!”一个嘶哑的嗓音忽然嚷了起来,一个高瘦的男子从屋子里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满脸通红,像是宿醉未醒的模样,“草你妈的!一大早晨不睡觉,在这乱叫什么?嚎丧吗?”
那女子一看到他,急忙扑了过去,“当家的,你这狠心的妹妹让我去卖身子赚钱呢……我可真是没法活了……”
高瘦的男人眨了眨眼,脑袋混噩噩的,“好好的卖什么身子?你这样瞎了眼的才会看得上……”一脸不解地看向春心,“你这是要出去?”
春心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大早的喝这么多酒,真是不想好好活作死吗?”懒得再多说,扭头回了屋子,哐当将门关上了。她昨日下午走得急,窗帘都忘记了拉开,此刻屋子里暗成一片,春心在床边坐下,疲惫地叹了口气,满脑子想得还都是彩燕惨烈的死相。
海棠北巷76号……
她反复念着这个地址,渐渐下定了决心。
彩燕告诉她这个地方,绝对是有些用处的,或许和她的死有些关系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春心急忙换了件衣服,又开门走了出去。
◇◆◇
那片窄小的贫户区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拆除,在城市郊区的一角,和周围大多房子一样,裸露着墙砖,四周光秃秃的,风扫着沙尘吹过来,让人睁不开眼,显得格外萧瑟。
这里就是海棠北巷……
春心穿着一件极为普通的大衣,这还是很早之前的款式,她带着一块深色的头巾,十分警觉地看着周围。在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她找到了海棠北巷76号,一处十分普通的民宅。
破旧的木门上贴了两张门神,给一整个夏天的雨水浇得灰突突的,没有半点颜色。她紧张到不行,呼了好几口气,才轻轻拍了拍门。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小缝,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婆婆凑到门缝处一脸防备地问道,“你找哪位?”
春心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只能握紧了双拳使自己看上去稍稍镇定一定,她轻轻问道,“是彩燕让我过来的……”
老婆婆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是让你送钱过来的吗?这个月怎么晚了这么多天?你回头替我转告她,下个月若还是这样,我就不能再帮她的忙了,毕竟我也是要过日子的。”
帮忙……帮什么忙?
就在春心不解地想事情的时候,老婆婆已经将门稍稍开大了一点,伸出一只手来,似乎在等着春心给钱。春心一凛,本能地从随身带来的皮包里抽出两张钞票塞到了她的手里。老婆婆一愣,一脸不高兴地说道,“就这么点儿吗?彩燕小姐安排你过来,就为了送这么点儿钱过来?”
春心眼珠一转,急忙说道,“彩燕这两天出了点状况,人也走不开,因此让我过来先送点钱安抚你,只要她忙完了眼前的事儿,立刻就过来付钱给你,而且只多不少,你放心就是了。”
老婆婆听了,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是,我原也没有多担心,毕竟这么多年,彩燕姑娘从来不曾拖欠过我的钱。只是这几个月给得不及时,我因此有点不解罢了。对了,她要忙什么事情不能来?阿错已经跟我念叨她好久了,就等着看她呢!”
阿错?阿错又是谁?
春心心里打鼓一样的狂跳不止,脸上还装作淡定地说道,“她忙着赚大钱,短时间是过不来的,不过等她忙完了,肯定是要来的。其实她也十分挂念阿错呢,还要麻烦婆婆您在中间多辛苦一些了。”
“姑娘别这么说,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哪有心思顾全那么多?您回去和彩燕小姐说一声,让她放心阿错,我会照顾好的。”老婆婆一听彩燕是在忙着赚大钱,说不定想着自己辛苦,还能小赏自己一笔,顿时高兴的不得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一个清脆的男孩声音,“奶奶……是我妈妈来了吗?妈妈!”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欢快地跑了过来,发现春心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后,小心地藏躲到老婆婆的身后,紧张地看着春心。
这孩子的眉眼……怎么……
老婆婆装模作样地拉着他的小手,小声说,“阿错,这位是你妈妈的姐妹,你叫她一声阿姨吧!”
妈妈……
这孩子是彩燕的孩子?
彩燕的……
春心如遭雷击,整个人都不会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