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一般的夜色无星无月,黑压压的乌云像是棉絮一般堆积在上空。柳长生走了几步,忽然抬头看了两眼,笃定地说道,“明儿可能又要下雪了。”
鱼莹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轻声道,“听阿曼说,往年的上海倒是没这么多的雪,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
柳长生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我看你这身打扮,应该是日子过得还不错。虽然早就猜到了,但亲眼目睹,总归还是有些惊讶。想你一个没背景没地位的小丫头,一个人跑到上海滩来求生存,艰难之处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得到。不成想只用数月之间,你就把常人几年也未必做到的事情做到了,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他微微一顿,感慨地说道,“不过这也证明了我有看人的眼光,当初县城火车站初遇时,我就知道你是个做大事的人。”
鱼莹垂头一笑,“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不敢承你的赞赏。”
“小丫头,还学会客气了。”柳长生本能地就想伸手去揉揉她乌黑的头发,但手伸到半空,细细一想,还是觉得不妥,忍不住收了回来。鱼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柳长生随意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大概是真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子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原还想着把手头要办的事情都顺利解决了再去见你,没想到今儿就碰巧遇上了。可见缘分这东西,还是挺奇怪的。对了……你还没和我说,那个火龙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鱼莹就简单的把自己来到上海之后如何找到了老乡金龙,如何遇上了阿曼,又如何通过阿曼进了在水一方,如何认识了九爷,如何脚受伤,又是如何跟着九爷去唐公馆养伤,路上遇袭的事情一一说了。她言语简练,叙述起来有条不紊,说到惊险之处,也不太过夸张,倒把柳长生听得啧啧称奇。他认真地听鱼莹说完,不对火龙帮发问,反而问道,“你如今在在水一方做事?”
鱼莹听他口气透着一丝古怪,忍不住问道,“怎么?你知道那里?”她妙目流转,接着问道,“那你认识五爷与九爷?”
柳长生从前在上海滩名气极大,对这里自然了如指掌。他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轻声说,“谈不上认识,只是听过而已。”他这么说,绝对是客气了。他从前与唐五爷有过两面之缘,虽然没有接触,但也知道是个极厉害的人物,绝不可小觑的。
柳长生想了想,又问,“唐老五对你如何?”
鱼莹望着他一笑,轻松地答道,“你这个聪明人怎么问起这种傻话来了?有什么好不好的,我若是有利用的价值,他自然会对我极好,我若是没价值,也就谈不上好与不好了。”
柳长生仔细一想,觉得她说得很对,就微笑着说,“那你现在负责什么工作?是做舞女还是……”
“今晚之前,我就负责接接电话,工作倒也还算轻松,不过……”鱼莹声音一顿,继续说道,“不过从明儿起,我就要去在水一方的后院了。”
柳长生闻声一愣,脸色也瞬间变了,“是谁要你去的?唐老五吗?你知道在水一方的后院做得是什么买卖吗?”
鱼莹见他是真关心紧张自己,很是开心地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
“知道……”这个答案倒是柳长生没想到的,他以为定是唐老五那个老奸巨猾的混蛋用花言巧语欺瞒了鱼莹,看她年纪轻,想把她骗到后院去做那种生意。但听她这么一说,也顿时反应过来,以鱼莹的心智,已经在在水一方数月,又怎么可能不把底细摸清楚呢?他皱着眉头,不悦地问道,“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既然知道那后院是做什么的,怎么还往火坑里跳呢?”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鱼莹干脆地回答道,“我不跳进去,又怎么能脱胎换骨呢?你总不会是希望我一辈子都做接电话的工作吧?”
柳长生眼睛一眯,“那你还想怎样?”
“你以为我不远千里,冒着风险来到上海滩,就是为了做接电话这种事儿?”鱼莹的声音很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继续道,“这只不过是我的起步罢了,我要走得更远,爬得更高,而眼下的一切,只是我向上去的台阶而已。”
柳长生忍不住一笑,“到底还是我小瞧了你。你一个姑娘家,有个落脚的地方,有个稳妥的工作,回头找个合适的家门嫁了,何必让自己的人生这么辛苦呢?”
“我倒不觉得辛苦。”鱼莹脸色格外平静,轻轻地说道,“若是要过你说的那种日子,我又何必来上海?当初嫁了刘老爷做小妾,吃香的喝辣的,不是更好?”
柳长生一怔,倒没有话来反驳,只好点头道,“看来你决心已下,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了。我只是不明白,你想站到高处,与在水一方的后院有什么关系?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不要名声了?以后你真爬到了想去的那个地方,这名声却像是个烙印一般,一直贴在你的身上,跟随你一辈子,到时候想甩,可就甩不掉了。”
“长生……”鱼莹忽然叫出他的名字,阻掉他后面要说的话,“我想不到那么远,我只能想到眼前。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找到了目标,那么我就只能这么走下去,至于将来遇到什么情况,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了。总之,不拦着我的路一切好说,若是成了我的障碍,天王老子也得给我让一让。”
她这句话说得颇为清脆,让柳长生忍不住暗暗叫了声好,“你这丫头……这才在上海滩混了几天,就已经这么大的口气了?”
鱼莹笑了一声,“至于为什么去后院,那是因为我有一个目标。我有一个想要打败的人……”
柳长生看了看她的脸色,忽然问,“你说的,不会是金枝吧?”
鱼莹一愣,“你……你认识金枝?”
“你又来了。”柳长生无奈地笑出了声,“我不过是在上海待过几年罢了,你以为我是大罗神仙吗?这上海滩出名的人多了去了,我哪能个个都认识?就算我想认识人家,人家也要肯理我才行啊!”他微微一顿,继续道,“金枝的名头太大,你出去问问,上海滩哪个人不认识?只不过……我听说她时,她才刚刚写花名接客,那时候听得更多的却是天姿。”
“天姿?”鱼莹对这个名字是相当陌生的,不明所以地问道,“那是谁?”
“你在在水一方上班,却没听过天姿的名字吗?她当年可是后院的头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最令人称奇的是,她过去可是极有身份地位的格格,不过是因为朝代更迭,她父母双亡,给黑了心的舅舅卖到了在水一方。”柳长生越讲越奇怪,忍不住问,“没人和你提起过她吗?”
的确是没人和鱼莹提起过,但这并不影响她瞬间反应过来,难不成这个叫天姿的,就是金枝当丫鬟时伺候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