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武山在一阵剧痛之中清醒过来,左侧太阳穴此时正一跳一跳地胀痛,睁开眼,感觉自己似乎正躺在一个略显熟悉的巷子里,不确定是否死后的世界也与原来一样,略微运力,左手掌心再度传来一阵疼痛,转过头来,便看见身侧的那蒙面男子。蒙面男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却仍然没下杀手,缓缓起身,莫名其妙留下一句“若是不想就此残废,七天之内别用左手练功。”
走出小巷,轩辕彻摘下汗巾,长出一口气,双眸蓦然绽出两道寒光。擂台附近有数条这样的偏僻小巷,巷里的小老百姓此时早已聚集在擂台周围,根本没人会注意到这里的一切。武山下台后,步伐沉缓,轩辕彻找人问了惊云堂的所在,悄然爬上一座酒楼的屋顶,认清方向后便迅速绕到了武山前方,默默搜寻至惊云堂附近,果然发现有人早已埋伏在这条偏僻小巷的巷尾,轩辕彻绕回巷口,装成一副左手不适的样子,才走出小巷便遭到两人的突袭。此后轩辕彻便以一副十分勉强的样子将二人击退,而那二人似乎也没打算就此下杀手,一番缠斗不能得手,也便退去了。轩辕彻也因此得以代替那几个埋伏的家伙,独自确认武山左手的情况。虽然下手似乎重了点,但轩辕彻可以肯定,这种伤,他见过一次。悄然回到擂台旁的屋顶,轩辕彻无视擂台周围人群的吵杂喧闹,只是默然沉思,直至台上自称柳潭的男子表示体力不支下场,才放下纷杂思绪,远远尾随而去。只见柳潭先是装作普通行人在街上转了一圈,游荡一番后转身拐入了一道小巷,眼瞅着四下无人,进入了一间普通客栈。轩辕彻记下地点,也便返身回去等唐穆之,顺带解决吃饭问题。
论起坑蒙拐骗,唐穆之倒也是个中老手,在一间小茶馆里就着碟瓜子听了半天闲话,见快到饭点,又用小半个时辰左选右选,总算挑定了家雅致茶楼,名曰“月香楼”。步入楼内,略瞟两眼周围食客的吃食,等小二略微走近,唐穆之示意不用照顾,转身走上二楼,缓步拣了个偏僻位置坐下,先是要了一份驱寒爽口招牌涮羊肉,然后点了两盘陵州特色时令吃食,一碟翠绿黄瓜片,一盘清爽白菜心,一壶绿蚁自饮自酌。不论价格贵贱只管吃食鲜否,这种食客总是给店家几分好感,小二见此人似乎只是独自一人,更无卖弄风雅的可能,态度顿时便亲切和善了几分,报菜名的声音也显得嘹亮,引得数桌客人略微侧目。这些唐穆之都看在眼里。此茶楼所处地段可以说离那陵州中心不过一线之隔,装潢却不甚张扬,好好一块地皮竟是暴殄天物地只盖了三层的阁楼,更令人发指的是,整个三楼竟全是给茶楼老板伙计住的,客房倒也有三间,依然不做生意,给老板的朋友歇脚用。一个茶楼老板敢拿这块地皮摆这种架子,后台不硬,谁信。过不多时,小坛绿蚁,羊肉上桌,唐穆之却不急着下筷,只慢条斯理先将自己辣出一身薄汗,此时另两道时令小菜也呈上桌来,唐穆之这才开始大快朵颐。一旁的小二把唐穆之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此时更是确定这位温雅少年懂礼,关键是懂吃食,对胃口,更是多了几分好感。别看客栈茶楼里小二忙里忙外,随叫随到,地位似乎低的不能再低了,但这店里除了掌柜的跟掌勺的,那就数这跑堂的最为管事,而且还是现管。而在这种敢给客人摆架子的茶楼里,那就更是如此,在这店里做事的,随便哪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小二能说书唱戏,账房先生二胡琵琶箜篌引,掌柜的佛门狮子吼,大厨能给你炒出水墨丹青,那都是小意思。卖弄风雅,人家也不过是看破不说破,若是稍稍得罪,小二让你等个几壶茶那都是小事,跟厨子透个信儿,把你的菜顺序错一错,再卡个时间点,让你吃着山珍海味嘴上口水不停,心里就是不得劲,你连借口都没法找。
唐穆之之所以选这,一是确实到了饭点,想尝尝陵州大厨的手艺,二是在这种地方,每天没个几批纨绔子弟来显摆学问,那才不正常。果不其然,唐穆之这涮羊肉吃到一半,正入佳境之时,便听得楼下传来一阵人嘈马嘶,过不多时,便见一群纨绔浩浩荡荡直上二楼,小二似乎也是司空见惯了,就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看着他们轻车熟路地给数桌客人结账,抽桌子,移屏风,风风火火地拼出了一张长桌。唐穆之因坐的偏,恰好便逃过一劫,与小二相视一笑,一同注视着这帮明显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家伙。点好菜后,一伙纨绔便聚坐一桌,早有人拿出家藏好酒倒上,各人笑谈又睡了哪家的红牌,从哪搞来一车好酒,前几日又找那谁谁打了一架,一碗酒下肚,顿时愈发喧闹。也不是说这帮纨绔在这茶楼里弄得跟小帮派喝酒划拳一般,只是这二楼本来就是为那些喜好安静的客人们准备的,这种音量的声音便已经足够明显。一段日常闲扯之后,话题自然便转到了接下来的元宵灯会上。
“王墨行,听说你爸这次特地花了几百两从凉州专门定制了一个花灯,等会提前让咱们开开眼呗。”
“不急不急,这花灯也就是图个喜庆,比不得你曾通每年用上千两写出的灯谜。”
一阵哄笑,又有人道“我前段时日聘到了一班舞狮的,那狮子舞的,绝了。秦政鞍你家那队舞狮的可是好久没见了,让你爹跟刺史大人说说,今晚咱上擂台来个抢绣球怎么样。”
一阵起哄“硬是要得。”
不得不说,虽然老百姓眼中的纨绔不过是天天仗着祖父余荫吃喝玩乐,而事实倒也是八九不离十,但平常若是有什么大热闹瞧,基本跟这帮子纨绔也脱不了干系。偌大一个元宵灯会的主格调,也就是在这几次纨绔聚餐中给定下来的。酒喝多了,事也就多了,一个略带醉意的声音突兀响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熊圭你小子发什么酒疯,找你的周妹妹去。”
“我找她了啊,这话就是她说的啊。”熊圭似乎更郁闷了,抱着坛酒把脑袋哐当一声砸在桌子上,喃喃道“然后就不理我了。”
众人的注意力此时也都被熊圭吸引,七嘴八舌道“哎呦,咱们熊圭又受伤了?”“下一句不就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吗,我看是就差一步的意思。”“不对不对,白露为霜,还是霜呢,肯定是时机不成熟的意思,熊大少爷要挺住啊。”“我觉着也是,道阻且长啊。”猛然又有一人拍案,其间又有一醉音“别瞎搅和,熊圭这明明是要成了嘛。”
熊圭一怔,仍是半信半疑“怎么说?”
“熊圭你说,那周屏玉,是伊人不?”
“那肯定啊。”
“人家都说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明显的,就等你过河嘛。熊圭啊,你是想强上,还是干脆强上算了。”
众人起哄“有理有理。”
唐穆之听至此话,一口涮羊肉猛然便呛了下喉咙,恰好被那人看到,顿时又是一声虎吼“那边的小子,不服怎地。”
唐穆之赶忙摆了摆手,费力咽下羊肉,缓了缓气,这才慢悠悠道“敢问这熊少爷的圭字,是哪个圭?”
一桌人此时都十分好奇地看着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愣头青,熊圭倒也愣“上下两土的圭。”
唐穆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方才的虎吼复而想起“有话快说。”“我说了你们别打我啊。”“说。”
“我估摸着,没戏了。”见那虎吼之人被人挡下,唐穆之这才继续说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水两边,都是岸,在水一方,那么这句话的意思似乎就是,跟土没关系啊。”
熊圭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