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醒来,出客栈转上山道,可见方圆数十里有无数红线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陵州,打听之下才知是陵州首富林观为林家米铺整三百年作庆挂上的大红灯笼。此时由轩辕彻驾车,缓缓行来,陵州已近在眼前,目光走马观花地在陵州城与驿道之间跳跃,自从大年三十开始,陵州城周边的热闹景象就没冷却过,临近陵州,鞭炮的响声也逐渐密集。车外人来人往,人们脸上洋溢着喜庆的气息,沿路时常见到小戏班子乘着院校涌入陵州城,一些有钱人家时不时放出几支烟花,预示着元宵的前奏。
陵州城门口,因着明日的灯会,往来的车辆比平常更要密集许多,即使陵州行道并不显拥挤,城卫依旧暂时放下了敲竹杠的打算,尽职地对周围保持着直觉般的警惕。
进入陵州,找好客栈后,唐穆之负责收集各路小道消息,而轩辕彻则换了一套儒生装束,将洪进的腰牌与蜡丸密信一同装入一个普通信封,径直前往将军府。因车水马龙,陵州城内道路竟无丝毫雪色,只有街道两旁雪白的屋檐才让人猛然想起正是隆冬时节。一路打听,轩辕彻很快便找到了位于陵州城正中的陵州将军府。陵州将军府并不像一旁的陵州刺史府邸般富丽堂皇,也没有刻意添置护卫以示威严,但自有其一番厚重之态,而陵州最大的一座擂台正对陵州将军府,则更是为陵州将军府平添一股肃杀。如今的陵州将军胡原正值壮年,最近一个月才走马上任。与历任陵州将军有点不同。胡原之所以当上陵州将军,功勋老将们的青睐固然是一个方面,但最主要的原因,更是靠的胡原在凉莽边境闲来无事便带人出营奔袭一二百里杀出的赫赫战功,十数年前率苍山营与北莽铁浮图的壮烈骑战更是令他在凉莽两境出尽风头,但对于党派之争一类的东西,胡原几乎就没掺和过,北凉王更曾私赞其有白熊之风,若不是数年前胡原私自率麾下亲军奔袭四百里救下已故凉州将军蒙俞独子蒙青,右手落下病根,数年间完全接掌左骑军也不是没有可能。
轻扣将军府侧门,不多时,便从角门转出一位面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身上带有一股子明显的书卷气,丝毫不见寻常大户人家下人的倨傲神色。轩辕彻双手递上信封,扬起一张笑脸道“我是胡原将军远房表侄,负笈游学,途径此地,特来送一封家信,还烦管事帮忙转呈。”
胡原性格疏离,只有对妻子闵蓉才令旁人间或感到一丝和煦。二人皆不喜奢华。一直以来将军府的佣人便只是维持必要的整洁罢了,管事一类的则都是胡原从前军中的下属,不论胡原在前线或是像现在这样打理军务,这批人马胡原一直带在身边。迎出门的管事正是为他起草军令兼贴身侍卫的肖坤,弓马娴熟,更写得一手飘逸行楷,字里行间透出一股刚毅之气,在军中素有将军笔一称。肖坤初时还纳闷没听说将军有什么远方侄子,抬眼见眼前少年一身儒装,英气勃发,看面容更是几可称得上俊美,若是远亲,那真是远的不能再远了。压下这份不时宜的笑意,说实话,肖坤倒还真乐见得将军有这么个远房表侄。侧身将轩辕彻让进将军府侧门,肖坤笑道“还望公子稍等片刻,胡将军不习惯佣人照顾,我这就把信送去。”
轩辕彻踏入大门便自觉停步,朝肖坤点了点头“我在此等候便是,有劳管事了。”
见少年眼神清澈,举止有度,肖坤转过身微不可察地暗自点头,更对少年生出一分亲切。快步来到将军府后院,胡原此时通常都在后院磨炼身手,转身推开左侧的一扇门,肖坤便感到迎面掠过一阵寒意。知道胡原又在演练枪法,肖坤将信放入门内“一少年自称将军表侄,有家书一封,现在正在大门等候。”说完便把门带上,垂手而立。胡原缓缓收起枪势,一抬手,信封便悄然裂开一道口子,信封内的东西直直飞到胡原手中。皱了皱眉,胡原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有点意思。”打开门,胡原对肖坤点点头,走向书房“把我那表侄带来书房见我。”
“是。”
随肖坤来到书房门前,肖坤伸手敲门,二人只听门后传来一浑厚嗓音“进来吧。”向轩辕彻点头示意后,肖坤便自动退立在走廊一侧。轩辕彻走进书房,关上房门,转身之间胡原已放下手中兵书,双眼透出两道寒芒,其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轩辕彻不慌不忙,准备礼节性的作一揖更好开口,略微低头的瞬间猛然瞥见胡原拿书的右手大拇指上竟戴着一枚令轩辕彻眼熟到发狂的黑色扳指,轩辕彻咬了咬牙,心下发狠,腰板刷的挺直,改揖抱拳,朗声道“小子姓轩辕,单名一个彻字。”
正默然打量着身前少年的胡原听闻此语,眉头狠狠一跳,只见身前自称轩辕彻的少年仍低头抱拳不动,继续说道“恕小子无理,将军手上扳指绝非常人可得,家翁曾言有一忘年交名叫胡原,十数年前在北凉边境带兵,想来应是将军。”
半晌无言,压下内心震惊,胡原长叹一口气,看向轩辕彻“还有谁吗?”
轩辕彻眼眶泛红,摇了摇头“洪霄镇密道只有我一个人带扶摇剑逃出,家翁有言,让我冠礼之时返回洪霄镇,不知何故。”
良久无言,胡原语气终是缓和了些“洪进我知道,这密信是如何到了你手?”
“数年前小侄离开洪霄镇,辗转行至落雁关,寻得一处山洞住下,这几年也算有了一点积蓄,因偶遇洪进被人追杀,机缘巧合之下,洪进临死前托我将信送来陵州将军府。一来不愿推脱,二来小侄也想学一学家翁,走一趟江湖,因此便央朋友准备了两辆马车,现下四人都在陵州城内,这封信只有我一人知晓。”
看着眼前与老友颇为神似的年轻面庞,胡原破天荒浅笑道“我们二人在此相见,也算是命数。你这名字是桀老爷子给起的吧,不得不说,这老爷子的眼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毒辣。既然贤侄有事在身,老叔我也就不送了,你等会让肖坤带你去账房领五百两,也算是我一点心意。话说我这也有一封信,几年了,一直没寄出去,正好给你在洪霄镇打开看看。”说着便从桌板下拿出一个泛黄的信封,交给轩辕彻。
无需多言,轩辕彻接过信封,默然一揖,便转身离开。肖坤仍在走廊等候,二人对视一眼,虽奇怪将军难得在书房接见,但不知为何没有将这位表侄留下,尽一尽地主之宜,但肖坤也只是奇怪而已。仍旧由肖坤领路,将轩辕彻送出了将军府。书房内,胡原起身望向白皑皑的高翘檐角,默然良久,缓缓吐出一句“狗日的肥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