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御之后,便是石鹰帮的家务事了,轩辕彻也就没必要继续待在唐穆之身边。中午依旧是由轩辕彻买了些饭食,二人约好次日清晨动身前往陵州,分道扬镳之后,轩辕彻也便回到客栈略作休息。
洗漱过后,轩辕彻仰面躺在床上,闭目沉思,藤石镇的局势比轩辕彻开始预测的要复杂得多。凉莽两境情报网的冷酷程度,轩辕彻直到如今才有了一些切实的体会。那个文御之前肯定被徐良老爷子磨砺过一番。现如今文御算是接过了徐良的班,以唐肃秋所留字条的简单程度,拂水房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那个叫樊政的杀猪的应该也是个不起眼的谍子,只有拿这种人作遮掩,才可能瞒得过北莽蛛网的注视。接手情报网的文御,也就相当于成为了一个北凉北莽的双面谍子。而石鹰帮大当家于斌在之后也必然不可避免的会受到一些牵连。
分别之时,三人其实都是心知肚明,从今往后,能再见上一面都是运气,更别提捉对喝酒。轩辕彻不由得叹了口气,想来落雁关,青牙镇之类的小镇,明里暗里的猫鼠捕杀之事也必然不会少,更不必说真正鱼龙混杂的陵州城了。晋国吴国燕国,三王相争已经是够乱了,历经百余年,才有了如今看似乱中有序的格局,北莽却又偏偏在此时横插一脚,当真是要天下大乱吗。既然还没有足够能力触及局势的走向,轩辕彻也便干脆懒得再想这些东西,趁还有时间,补个觉才是正经。
此时秦苏和上官瑶已经来到了此行的中转站管城,采购些干粮用具,在此停留一夜,便可直接向陵州行去。眼角瞥见上官瑶总算为车外景象吸引,貌似没打算跟自己找茬,秦苏也偷偷摸摸松了口气。以这辆驴车的简陋程度,基本没什么人会想从中捞些油水,而轩辕彻这根主心骨的离开,更是让秦苏不得不小心再小心,遇事能避则避,不能避怎么也得混过去。由于上官瑶身段太过惹人遐想,秦苏好说歹说才让上官瑶戴上了一顶帷帽,外套轩辕彻的一件长衫,总算勉强遮掩一下。对于轩辕彻的再次单独行动,上官瑶是比较郁闷的,没人陪她睡觉,没人陪她打架,没人陪她烤红薯,足足让上官瑶啃了半天的手指。半天之后,秦苏就只好时不时因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挨上一顿胖揍,费尽心思给上官瑶找好吃的,同时默默希望轩辕彻尽快赶来。每天提心吊胆睡地板的滋味,那真是难以言说啊。
管城当地大姓管氏,据传为春秋中北魏中兴名相管榜一族旁支,其先祖可追溯至管榜曾孙管蒲,管蒲曾官至司空,因主修水利时被人告发手下官员贪污,坐事革职查办。最后管蒲自然也没有官复原职,只得到了一个县令官职,几乎可以算是一撸到底,死后因儿孙争气,才获谥文肃,加太子少保。此后管蒲后人中出了一位颇具争议性的人物,管凌。管凌,字幼虚,行冠礼后负笈游学至如今凉莽边境,醉心于大漠风光,于茶马古道醉酒而歌,且歌且行。民间传说管幼虚路遇马贼,被一位不知名剑客救下,二人皆欲观大漠风光,遂结伴而行。剑客感慨于管幼虚诗风之豪迈,飞剑刻诗于峭壁之上,留与后世豪客同观。此事真伪并无定论,但茶马古道数处峭壁之上,确实刻有管幼虚《大漠黄沙歌八首》,因此作,管凌一直被后人誉为边塞诗第一。诗歌本有曲调,凉莽战乱时曾一度失传,后经词曲大家周东璜编曲,遂传唱至今。
管凌返乡后,乡试会试皆为第一,原本有望成为北魏第三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只因诗中有“他朝乘龙起,纵观九万里”一句,龙,龙卷风也,一位御史据此句上了一封折子,言曰“此子乘龙观天下,意欲何为?”,龙颜震怒,还是宰相温璨惜才,管凌才有了个一甲第十二的名次。不过,因为这封奏折,管凌在官场始终郁郁不得志,熬资历熬了十年才当上了户部侍郎。十年之后,据说那位不知名剑客找到管凌,这才有了管凌的第二次凉莽之行。返程途中,管凌途经紫高城,偶遇紫高城白氏小姐白鸾,一见倾心,一个月内便将白鸾小姐追到手的手段,更是被后人传为佳话。此后,管凌便决定定居于当时的紫高城。差点连中三元的家伙,手筋自非常人能比,在管凌的经营之下,管凌去世前,紫高城管氏已是当地豪门,北魏管氏一族游学之人若行程向北,大多都会来紫高城探一探亲,在管凌一脉的帮助下,定居紫高城也并非难事。至北魏灭亡前,管氏早已成为紫高城头等望族,在离阳朝廷也颇有发言权。紫高城野兔项背之豪长而锐,制毛笔,色呈黑紫,古时紫高城有高氏献紫毫笔,为皇家所喜,紫高城便是因此得名。紫高城管氏无人不用紫毫,无人不书正楷。离阳桓王赵朔闻管氏风尚,数称许之,因毛笔亦有管城子之别称,大笔一挥,将紫高城更名管城,并手书管城匾额。如今管城管氏喜自称管城子,便是自此而来。
进入管城,立时可见管城文风之盛,虽然是以一种略微别致的方式,通过那随处可见略显稚嫩的楷字词句。城中最为高大的建筑不是酒楼,不是妓院,更不会是什么王侯府邸,而是一家笔店,一家帖店,门当户对已有上百年。管城里卖书的,除了各式连环画外,基本没什么活路。不管什么书,在管城,绝对卖不出十本以上。一卷书的内容,管城人半旬之内即可抄完。不是一人抄完,而是全城传遍。管城刀笔吏,管氏笔刀人,管城正楷,劲直方正,历来为书家所重,有言曰“习楷必管城”,可见其笔力之雄。管城街道巷弄之中,时常可见孩童手持小笔墨囊,对着某家的墙砖昂首挺胸下笔,蹑手蹑脚开溜,此时必有一两小孩在旁放风,另有一堆孩童凑在一边观摩。偶然可见摆摊收摊汉子自顾自笑骂两句,便知他家儿女肯定在摊面上写了些什么东西。管城孩童都知道,除了门窗招子之类门脸物什不可下笔,其余地方涂抹,挨骂也大都是因为文理不通,不算什么要紧,长辈也不怎么会管,大不了也就是自己动手洗净。而若是旁人发现某家孩童写下新奇佳句,那也是件相当给长辈长脸的事情。驴车缓缓行至一家简雅客栈,依旧是正楷写就的酒招子,不用上官瑶抬脚,秦苏自觉下车讨价还价,拿到房牌,上官瑶便直接去了房间,留秦苏一人跟客栈老板聊天。
客栈老板姓胡,属于心宽体胖话偏多那类,看秦苏衣着简朴,神态淡然,也无出逃世家子的那股子倨傲,心下明了杀猪刀不能在这用,两句话谈完生意就开始跟秦苏家长里短,张口半文半白“本人姓胡,略知面相,观汝气度,此后必有一番作为”“汝双目有神,实而内敛,想必还未娶亲”秦苏也乐得躲一躲上官瑶,与胡老板一唱一和,游刃有余,唠叨半天,胡老板不经意间又来了这么一句“很久没说得这么尽兴了,可否容我看看你的手相”秦苏正要把右手伸出,抬眼间只见胡老板身后厨房门口飘过一圆润身形,目测至少有三个秦苏这么宽,眉目与胡老板可称神似。秦苏后背猛然渗出一层冷汗,赶忙找了个借口将对话草草结束。
陪着笑脸打发了胡老板后,秦苏压抑着内心的抓狂情绪缓步上楼,关上房门,秦苏直接就一屁股坐在房门口大口大口喘气,狠狠压抑着大笑的冲动,惹来上官瑶一阵白眼。一是笑竟然还真有人说自己玉树临风,二是笑这胡老板操心操大发了。还真别说,秦苏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给女儿牵线搭桥的,差点就给这老胡带进去了,不过想来姚叔跟这胡掌柜的应该会谈的来。都是老狐狸一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