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晚餐
杰克抬头环视了一下四面的青山。虽然已是初夏,山顶的白雪依旧掩映着青松,而一汪碧绿的湖水则在微风中荡漾。除去少不更事的孩童,每个人的记忆都由苦涩与甜蜜交织在一起。塞纳河畔,日内瓦湖边,曾经牵手一同走过,景色依然,自己又何曾忘记那段往事。
“我们分手吧。”她没有说出原因。
“好。”自己最后吻了她一次,却没有问为什么。三年算不上是很长的时间,却也不是很短。擦肩而过的一刻,自己没有再去拉她的手。自尊到底伤害了谁?人的双脚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但并不表示当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内心可以平静。尤其看到戈兰和伊莱并肩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却将自己一个人落在身后,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伊莱为他们安排了两间独立式可移动折叠房屋。每间的面积不是很大,十平米左右,不过住一个人,显然绰绰有余。
“不会就让我住这纸房子吧,小姐?”在一路无语之后,杰克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发言机会。“你也太吝啬了!”
“我特意给你租了一个风景很好的宿营地,你不领情就算了!”一如往昔的笑容,除了时间,似乎一切都不曾自指尖溜走。
“好、好……”相同的无奈,或许只是又长了几岁,懂得更多的谦让,少了几分争吵,或许早一些懂得可以少去一份伤感,埋在心里,用笑容掩饰。
“那就赶快,两个房子都扛上。”
“啊!”
“啊什么?你不会还想让两位女士代劳吧!”
杰克实在无语,多年前就证明过,嘴上自己讨不到任何便宜。还好不用真的扛着,半平米见方的手提箱,两个加起来的重量也不超过三十公斤。不要误会,这确实是房子,而不是帐篷,两者的主要区别在于墙壁的软硬和屋内的设施。
房屋的墙壁由一种新型的复合材料制成,即轻且薄,但无论强度、隔热、隔音的性能均非常良好。室内的基本陈设,一应俱全。桌子、椅子与墙壁采用的是同种材料,厚度均不超过0.1厘米。承重完全不必担心,每平方厘米的面积,可以承受10Mpa的压力。通俗一点,椅子上坐一头大象没有问题,只要它能坐得上去。
桌子、椅子等家具边沿均采用下卷弧形,没有棱角,可以避免家居者被刮伤。同时,房屋内配有电视、无线终端、可视通讯器材等等设备,同样它们的厚度都不超过一张纸。其实你可以想象一下,或许十几年后,一张‘纸’上便可能出现一幅活动的画面,甚至它可以随意折叠。
独立的能源供给系统,可以为室内设备提供能源,并自动调节温度调节。这里的能源,主要依靠外表材料吸收太阳能或加以储存。当然,你也可以通过无线传输的方式充电(电能的无线传输技术现在就有,只是因为技术成本原因未能实际应用),如果一连几天没有太阳。
房屋墙壁的颜色,甚至可以变成透明的,这样还可以在屋里晒到太阳。如果愿意,你可以搭配自己喜欢的图案。不过,如果你认为自己创作的是一幅世界级名画,那你最好把屋子买下来,否则,退租时,一切又将变成空白。
很多旅游者都会租住或自己携带这种房屋,只要按要求把它固定在指定的区域内就可以。当然,这就像停车一样简单,但你要付费。而且位置决定价格,风景越好的地方价格越高。违章停车也可以,但要小心罚款和房屋被没收的风险,因为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允许私搭乱建。
当然这种房屋也有缺陷,缺少立体的装饰性陈设,还有生活用水。其实,多数的时候,你可以选择微波杀菌和干搓。这两种方式,同样可以帮你保持卫生。千万不要理解成,一三五不洗,二四六干搓的那种原始方式。这里的干搓,利用一种类似荷叶的纳米仿生材料,细小的绒毛有助于帮你去除身体表层的灰尘。
不过,如果你坚持要用水洗澡,那就必须靠近水源。道理很简单,便于携带的房屋不可能储存大量的水,我们可以压缩分子间的距离,使水的体积变小,却无法改变其质量。如果你是扛长工的出身,那自然也没有关系了。
“说白了,还是简易房!”
“我看你比较适合睡在草地上。”伊莱嘴角始终带着微笑。
“宿营地还有多远,我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快了,穿过树林,就在湖边。”通常在希望引起自己注意时,杰克总会喋喋不休。当年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如此,与戈兰不同,伊莱对此并不反感,否则两人不可能交往,只是有些事情她也无法左右。
“景色是不错,但如果像酒店一样,再有几个服务生就更好了。”
“最好服务生各个都是美女。可见这么多年,你的脑袋依旧那么龌龊!”
“事隔多年,你还是这么了解我!”
“你是狗改不了吃……”伊莱将最后一个字咽了下去,而后侧过头朝戈兰笑了笑。“真不知道,你们平时怎么忍受的了他?”戈兰似乎没有留意两人在说什么,待见伊莱转向自己,只是礼貌的点了点头。
“习惯了,习惯就好了!”杰克再次接过了话茬。
在地面上放好后,折迭房屋自动展开,只要地面相对平坦,不用找任何支撑点,相比搭建帐篷要方便许多。伊莱帮着把水管引到湖边,特制的纳米纤维可以吸取水份并自动净化达到饮用标准。
“杰克,注意环保,罚款我可不替你缴。”
“上帝啊,难道在你眼中我真的如此不堪吗?”
“我只是提醒你,杰克船长!”伊莱的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自有一分醉人的味道。“我在Les餐厅预订了座位,戈兰,你也要一起来。”
“好的。”虽然她并不是十分想去,但礼节性的邀请也不好拒绝。“可不可以把博士的号码告诉我?”
“当然,除了办公室的电话,还有博士的私人号码。”说着,伊莱递过一个拇指盖大小的卡片。“好了,我先回去了,你们休息一下,说不定博士还有其它事情找我,晚上见!”
杰克向前迈了两步,原本有心跟过去单独说上两句。但伊莱并没有回头,或是没看见,也或是根本就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暗示或努力均是徒劳,在她看来他们改变不了彼此,又何必去增添新的伤痕。
夕阳、残雪、苍松、古堡,远处山脚下遍开的紫色山花,倒映在宁静的湖水之中。一阵清风拂过湖面,幻化出绚丽斑斓的色彩。如果可以,太多的人都希望时间可以静止,哪怕只是片刻。
“孩子,没有人可以永远回避现实,勇敢些!”父亲对自己说这句话时,背后似乎蕴藏着更深的含义。或许马克博士还知道很多其他的事,不仅关于自己的母亲。戈兰不由联想到那些在睡梦中反复出现的情景,越清晰、越真实、越让自己感到痛苦。明天中午12点,湖西廊桥左手的露天咖啡馆,她希望自己能从马克博士那里得到一些答案。
Les餐厅位于日内瓦的老城区,是当地最富盛名的餐厅之一。餐厅的环境古朴幽雅,保持着几百年来传统的风格,仿佛不曾随着外面的世界改变。红木的餐桌线条简洁明快,白色桌布上整齐的码放着银质的餐具和烛台。
三人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杰克和戈兰坐在伊莱的对面。服务员走了过来,点燃了桌上的烛台。“请问三位需要点什么?”说着,双手递过一份菜单。伊莱接过菜单转手递给杰克。“这里的奶酪非常有名,法国菜也不错。”显然她对这里很熟悉,并不需要菜单或者服务生的介绍。“我要一份烤羊排,一份奶酪,再来一杯红酒,你哪戈兰?”
“相同的就可以。”戈兰对饮食没有特殊的偏好,还好餐厅的风格和情调,她比较喜欢,环视了一下四周,多少可以排解一下内心的积郁。
“好,那就两份。”
“鹅肝酱、蜗牛、洋葱圈、奶酪要大块的,牛排三分熟的……”显然,杰克的胃口特别好,尤其是在吃了半个月的食堂之后。这家餐厅他来过不止一次,不过三人的烛光晚餐倒是头一回。
“平时他有这么能吃吗?”
戈兰微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杰克,你不会是诚心要把我吃破产吧?”
“怎么会!只是见到你心情很好,自然胃口也好!”
“我看你倒是和李德他们学得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可惜对我不起作用。结账时,你就准备留下来刷盘子吧。”挂在伊莱嘴角的笑总是带着一丝丝甜。
虽然不了解,但可以看得出杰克和伊莱很熟,两人喜欢拌嘴,只要开了头似乎就有聊不完的话题。偶尔戈兰也会插上两句,这样可以避免自己陷入尴尬。不过多数时间,她只是一个听众,而且有些心不在焉。
“我用刀切开尸体的颅脑,绿色的脑浆流了出来。”显然,杰克正在描述自己从尸体上采集样本的过程,绘声绘色,仿佛在讲述一个精彩的故事。
伊莱手里端着酒杯,不但听得认真,而且对这个话题似乎饶有兴致,至于其中提到的尸体、脑浆、绿色的粘稠液体之类的东西,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食欲。多半与专业有关,虫子和尸体见多了,也不知亲手解剖过多少,早就有了免疫。
“后来哪,后来怎么样?”伊莱叉起一小块羊排,在杰克面前晃了晃。“当时,你怎么没有从尸体上切下一块肉做样本?”
“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可以测出……,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说着,伊莱把一小块羊排送进嘴里,咀嚼的津津有味,又侧过头朝戈兰微微笑了笑。
戈兰则笑的有些勉强,她相信即便叉子上插的是一块从尸体上切下来的人肉,伊莱也能咽得下去。或许杰克也可以,只要有需要,他俩都可以办到。
“你是专业的,我又没学过尸体解刨,真动手的时候,能分得清内脏的位置就很不错了!
邻座的客人不时侧目瞧向这边,显然杰克说话的声音有些大,而且他们谈论的话题令人反感。晚餐时,一旁有人谈论死尸,确实很难被接受。服务生走了过来,凑到杰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杰克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摊开双手,装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换个话题,说说你,这几年过的怎样,还是一个人?
“我喜欢一个人。”
“其实,我也……”
“这好像与我没有多少关系!”显然,伊莱不想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我……”杰克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
伊莱朝戈兰坐的方向努了努嘴,脸上的笑容有些坏坏的。“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不吃窝边草的兔子?”杰克笑了笑,笑得有些尴尬。好在戈兰注视着窗外,似乎没有留意他俩在说什么。“打住!再换一个话题,说说你们最近有什么新成果?”
“机密,不能告诉你。”
“是不是又在研究什么变态的物种?”
“嗯!对了,我利用你的基因克隆了一个小人。”
“不是吧?”杰克随口答了一句,似乎没有经过大脑。
“真的,只是长的不像你,比你可爱的多!”伊莱的嘴角依旧带着微笑。杰克愣了一下,一时也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伊莱用叉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背。“别傻了,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之前,两人在交往时经常斗嘴、逗趣,甚至拿彼此开一些过份的玩笑。此刻经她这么一提,杰克也未放在心上。“说说马克博士吧,他这几年怎么样?”整晚,或许这是戈兰唯一感兴趣的话题。
“还是老样子,上了岁数的人不会有太多改变。不过前年他出去考察,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时间很长,回来后似乎整个人的精神大不如前。”
“或许是太累了一点。”这次见到博士,杰克也注意到了,只是想他的岁数有些大了,可能最近休息的也不太好。
“或许是吧。”
戈兰随便问了几个与马克博士有关的问题。但她发现即便是伊莱,除了工作之外对马克博士的了解也很有限。不过从话里还是听得出,伊莱似乎觉得马克博士近一段时间的行为有些反常。
总体而言,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晚上,虽然谈论的话题自己大多不感兴趣,但看着他俩聊得甚是高兴,自己似乎也暂时忘记了一些烦恼。然而,对于一个内心充满矛盾和纠结的人,快乐只是一种短暂而美好的愿望。只要闭上双眼,一幕幕噩梦般的情景就会在眼前浮现。
时间,无法让梦的记忆减退。大地在燃烧,火光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只手,五指张开,努力的伸向自己,烧焦的皮肤从指间剥落,渐渐地露出白骨,直至白骨也化为灰烬。
戈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间,自己如何回到房间?窗外,暗淡的星空下,一片宁静的湖水,远处几点若隐若现的灯火,却让人感到压抑。而在四周没有人的时候,她也不再需要掩饰,可以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悄悄地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