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二十五分,酒吧里还没有客人,曾霞坐在吧台上没精打采,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骰盅,一个人摇起了骰子。
这时候,一个男生推门而入,曾霞楞了一下,觉得眼前的人很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
“你是……”
“我是江一波,之前经常被你们欺负的那个。”男生微笑着说。
江一波穿着一件浅蓝色的T恤衫,头发也剪短了,干干净净的,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个头也长高了不少,完全变成了一个阳光青年的模样,难怪当他出现在曾霞面前时,对方一时半会儿竟然没认出他。
在念高一的时候,自从发现江一波在女厕所偷拍过后,曾霞等人经常霸凌他,最过分的一次,曾霞揪结了一群高年级女生,把江一波“押”到女厕所,强行扒掉了江一波的裤子,然后掏出手机,有些高年级的问题女生干脆用手指使出“弹指神通”,嘴里还说些污言秽语。
“你不是爱偷拍吗?怎么样,被人拍的滋味很舒服吧,哈!哈!”
“瞧他那玩意儿,像个豆芽,哈!哈!”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拍,小心剪掉你的豆芽,哈!哈!哈!”
曾霞回忆起来,虽然过了三年,但是好像就发生在昨天,看着眼前的江一波,她脸上顿时浮现出得意且轻蔑的笑容。
“是你?”曾霞歪了一下脑袋,语气不太友善,“完全变了个样啊,怎么,来找我想要报仇还是怎么的?”
曾经发生过的事,连施虐者都记得清清楚楚,被虐者更不可能忘记,但出人意料的是江一波连忙摆手,解释说:
“不不,你千万别误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吧,我一点都不在意。”样子像是真的不在意。
“那你来找我干嘛?”曾霞斜眼瞪着他,又继续摇晃着手上的黑色骰盅。
“一来找老同学叙叙旧,二来想找你商量点事。”江一波说话有条不紊。
“叙旧?我跟你?”曾霞有些茫然,然后一脸不屑的样子,“你就别客套了,有什么事直说吧,我可没太多时间招呼你。”
江一波看了看酒吧。面积不大,上下两层楼。一楼的一面墙上满是各种足球明星的涂鸦漫画,桌椅板凳也都不是规则的方形或圆形,整个酒吧看上去有些另类,而且像是重新装修过的。
“不管怎么样总归同学一场,对了,听说你高中毕业后就到酒吧帮忙了,怎么不上大学呢?”
“上大学?你不是脑子有病吧,我能考得上吗?”曾霞不耐烦地说,“你可别告诉我你考上了大学啊?我记得那件事发生后,听说你转学去了职高。”
说到“职高”的时候,曾霞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没错,我去了职高,”江一波很淡然,“我也没想到我竟然能考上大学。”
“呵——”曾霞冷笑一声,表情中带有一丝自卑和失落,赶紧摇晃了几下手上的骰盅。
“你这家伙变化真够大,怎么,你该不是来臭显摆什么的吧?”曾霞接着说,露出质疑的神色。
“我哪有什么值得显摆的地方,你刚才不是提到那件事吗?我这次就是为那件事而来的。”
“你什么意思?”曾霞绷着脸问,一只手紧紧握住骰盅,有些紧张。
“我知道当时警察也调查过你们,这件事在学校引起了轰动,很多被调查的家长都不满警方在学校的公开调查,于是不断给学校施压,后来学校被迫告知了被调查的家长实情,那时候我们才得知贺玲是被人给谋杀了,你应该记得吧?”
“我记得呀,当时警察调查时只说贺玲离家出走了,学校师生都认为是我们姐妹经常欺负她,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连你也是被逼转学的吧……你为什么提起这件事?”
曾霞说话有些紧张。
“我想为贺玲搞一个三周年祭,想请你也参加,毕竟同学一场……”
江一波话还没有说完,曾霞就不耐烦地打断道:
“笑话,她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参加?”
“大家同学一场,况且你以前欺负过她,心里没有一点内疚感吗?”
“内疚?我为什么要内疚?”曾霞脸上不仅没有愧疚,反倒多了些冷笑的表情,“欺负她又怎么样,她的死跟我欺负她有关系吗?你这么关心她,还要搞什么周年祭,你是不是心里有鬼呀?”
江一波无奈地摇摇头,但是整个人依旧淡然平静的样子。
“我心里确实很难受,我是最后一个见到过她的人……”
“哼,你当时是什么人你自己最清楚——”曾霞一脸不屑,“也就是那个病秧子愿意跟你做朋友,行啦,我不想跟你再废话了,这里不欢迎你。”
这时候酒吧后门走进来一个男人,看样子二十四五,高头大马的,头上染了一撮金黄色很显眼。
“什么事呀?”男人一脸凶相,瞪着眼问江一波,然后又转头看着曾霞,“这谁呀?”
曾霞拉着男人的胳膊,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我以前的高中同学,这儿有点毛病!”又看着江一波,满脸不屑地冲他挥挥手。
“走走走,难怪最近生意不好做,原来是今天要撞见你们这些扫把星,人都死翘翘了,搞什么周年祭,吃饱了撑的,还好意思来找我,傻呀!”曾霞肆无忌惮地念叨着。
江一波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缓缓朝门口走去。
曾霞和哥哥交头接耳,两人看着江一波的背影聊着什么,连连发出阵阵笑声。一种大张旗鼓的嘲笑声。
江一波有些沮丧地离开了酒吧,来到路边停着的一辆香槟色国产轿车面前。江一波伸手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坐上车门后,副驾座上的女人立即开口问他,语气十分温柔。
“波仔,怎么样啦?”
“唉,没办法说动她。”
女生撅起嘴,乌黑的长发泻在肩上,样子比江一波大几岁,人算不上多漂亮,但五官小巧精致。她用一双清澈的明眸望着他,并伸出一只手握着他的右手,在上面轻轻抚摸了几下。
“算啦波仔,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既麻木又愚蠢,他们根本理解不了你的苦心——你想借助这次周年祭再次宣扬反校园暴力的话题,真是用心良苦……”
“小梅,有你理解我就够了——我曾经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我深知那种痛苦的感觉,在我的成长路上留下了磨灭不掉的阴影。尽管三年来我一直努力学习,但是贺玲的死对我触动很大,再怎么说她也是校园暴力的受害人,如果我和她那天没有被人霸凌,那她或许就不会出事……所以我才跟贺叔叔提出搞三周年祭这个建议,除了悼念亡者,还想提醒他人重视校园暴力事件,只可惜我太无能了……”
“你当面去找那些欺凌过你的人,已经尽了全力,别太自责了。”郭晓梅说着,把头轻轻靠在了江一波的肩膀上。
“不管怎样,这个三周年祭也要搞,哪怕参与的人再少,也必须要搞!”江一波眼神异常坚毅。
在找曾霞之前,江一波最先找到了当时的高一三班的班主任老师。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我正生孩子,我从头到尾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这样吧,你去找当时的代理班主任洪老师,最为合适。”班主任老师推诿道。
代理班主任洪老师去年刚好退休,江一波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家带小孙女儿,说自己忙着照看小孙女,没时间去参加,不仅这样,而且他还对江一波提出了忠恳的建议。
“搞这样的周年祭,学校老师是不会出席的,除非得到学校领导同意,你想啊,当时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学校领导至今心有余悸,你旧事重提,不等于让领导揭开旧伤疤吗?这种事还是不提为好,你好好学习,将来找份好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如果每个人都这样麻木的活着,日子真的能过得踏实?再说了,您已经退休了,应该不必忌惮学校领导了吧?”江一波说。
“唉,孩子啊,实话跟你说吧,你的出发点是不错,不过太理想主义了,你要认清楚现实状况,你说人们麻木也好,自私也罢,能把小日子一天天过着就不错了,你们这一代是没经受过什么坎坷……唉,别的不说了,就说我,虽然退休了吧,但是我毕竟跟学校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事情等你参加工作后就会明白了……”
“我明白了。”江一波冷淡地说了一句,默默地离开了老教师的家。
没有老师愿意出面,他想到找一些同班同学来参加,逐一拜访了很多留在本市念大学的前高中同学,然而被拒绝的理由更是千奇百怪。
“贺玲?我跟她不太熟。”
“反对校园暴力?嗨,我都过了那个年龄阶段了。”
“死都死了搞什么周年祭,她又不是什么名人!”
“我听说凶手到现在都没找到,你叫我去参加,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最终,江一波虽然遭到多数人的拒绝,但经过弃而不舍的努力,还是有十来名当年的同班同学答应出席。
江一波拧动车钥匙,打燃了汽车发动机。
“不管怎么说,世界上还是有些人,始终保持着一颗热血的心,虽然麻木的人是大多数,
不过有人愿意来参加,总算是对贺玲的一种慰藉吧,”江一波松了手刹,接着说,“小梅,你明天下午上班,上午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好呀。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江一波欣慰地笑了笑,深沉地看着远方,然后一脚踩下了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