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刚亮。贺嘉一个人再次来到了案发现场,站在空地上一动不动,闭上双眼像一尊雕像。脑子里却是一个个字母符号和文字信息,像“弹幕”一样杂乱无序的弹出。
周五晚上十点多的一声尖叫,发生在徐丽贞的家中,夫妻俩第二天便失踪了……我妹妹不到十点时进入了那个昏暗的深巷,而后离奇消失……疑犯吴大强如果骑摩托车绑架了我妹妹,深巷出口小区门卫怎么可能没发现?
可是编织口袋的指纹又是怎么回事?
吴大强跟徐丽贞夫妻又有什么联系?周日晚他为什么又跑去徐丽贞家的小区门外,为什么见到附近人多又走了?如果他在深巷绑架了妹妹,为什么却停留在徐丽贞小区门外?
贺嘉在心里提出了一大堆“为什么”。
草婷起床后,去隔壁房敲门,无人回应。收拾完离开酒店时,在总台得知贺嘉天还没亮就走了。
正值早上上班高峰期,很难叫出租车,于是小跑步跑了二十来分钟,终于到了案发现场,她远远就看到贺嘉站在那片荒地上,当然,这时候荒地上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周围还有七八个晨练的大爷和老太太。
“贺嘉,你这是瑜伽还是冥想?”
贺嘉睁开眼睛,睨视草婷一眼。
“如果吴大强跟徐丽贞夫妻的失踪有关系,那他还有可能绑架杀害我妹妹吗?”
“你说什么呀,”草婷满脸不解,“你说吴大强跟那对夫妻的失踪有关?”
“我那晚见到吴大强,他把摩托车停在徐丽贞的小区门口,在那里观察了小一会儿,这点绝不是偶然。”
“那小区那么多人,做小姐的也不只徐丽贞一个,再说了,就算跟徐丽贞有关,这跟你妹妹遇害有什么干系呢?”
“假如吴大强那晚出现在那个深巷附近,是跟徐丽贞夫妻失踪有关,那他又怎么会有分身术,绑架了我妹妹呢?如果疑犯事后重回案发现场,而吴大强跑到徐丽贞的小区观望,难道说那里才是他的案发现场?”
“什么呀,他的编织口袋里明明发现了你妹妹的指纹,这又怎么解释呢?”
“是呀,指纹又怎么解释呢?太奇怪了,明明精心处理掉了螺丝刀和左手,却那么大意把编织口袋留在家,虽然编织口袋上的指纹不易提取,但是也不至于这么大意,凶手依然是自相矛盾,前后判若两人!”
“这点倒是很奇怪!”草婷也疑惑不解的样子。
“还有,吴大强既然承认杀人,为什么要去指认现场时才交代犯罪过程呢?难道别有用心?”
贺嘉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拨打了付燕青的电话。
*
付燕青一大早就来到了技术科指纹室,细细查看了昨夜的指纹报告,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神色越来越慌恐。
“小王,你们昨天什么时候收到这几个编织口袋的?”
“中午的时候,刚吃过中午饭回来,老廖送过来的。”
“指纹情况很复杂吗?”
“是呀,新老指纹交替,查案的刑警不小心也把指纹留在了上面,所以才费了那么多心思,不过总算找到了受害人的指纹。”
付燕青看着指纹报告,他已经看出了端倪,突然闭上眼,感觉黯然神伤的样子,失落地摇摇头,皱着眉头离开了指纹室。
走到过道上的时候,手机响了。
“喂,付刑警,我想问清楚关于我妹妹指纹的事……”
“你别问了……”
“不,付刑警,吴大强应该不是凶手,被他杀死的人应该不是我妹妹,这件事从一开始可能就是一个巧合和误会,而且他指认现场另有目的!”
“他有什么目的?”付燕青在电话里语气冷淡。
“我怀疑他跟徐丽贞夫妻的失踪有关系,他既然承认杀人,很可能是那对夫妻,他主动提出指认现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目的是想逃走吗?这种事根本不可能!”付燕青不以为然道,此刻他内心装着别的事,对贺嘉的话并未在意。
“总之你们要留意——对了,指认现场的队伍出发了吗?”贺嘉电话里的语气依然焦急。
“刚刚出发,科长亲自带队,小贺,你到底想说什么?”
“唉,算了吧——对了,付刑警,吴大强还有什么亲人吗?”
“有一个年迈的母亲。”
“有地址吗?”
“在我办公桌上的记事薄里,你这是要做什么?”付燕青在电话里疑惑道。
“我想去多了解一些情况,麻烦一会儿发给我一下,拜托了!”
“好吧。”
付燕青自打离开了指纹室,整个人就像陷入了某种愁绪中,他竟然答应了贺嘉私下去调查的请求,这让贺嘉自己都觉得意外。
*
贺嘉跟草婷离开了荒地来到马路边上打出租车,坐上出租车以后刚好收到付燕青发来的地址,离这一片不远。不到十分钟以后,出租车就停在了目的地,已经到了城乡结合部。
下车以后,贺嘉看着这片贫瘠之地,柏油路面坑坑洼洼,城内少见的大型货车停在路边,连挖掘机都有,路面尘土飞扬,人行道和机车道没有明显的界限,除了待建的荒地,就是已经在建的工地,以及街道上写上“拆”的老式建筑,残垣断壁,百废待兴。
“繁华时尚不过是比满目疮痍多迈出了一步!”
草婷听不懂贺嘉说什么,一手用手捂着口鼻,一手拉着贺嘉的胳膊,赶紧往路边走去,在马路上站上一小会儿,头发估计就得变成灰白色。
“到处都在修,到处都在挖,修那么多房子干啥,富人买了又不住,穷人又住不起,搞得污染那么严重!”
草婷也不知不觉发起了牢骚。
“真不知道现在的人怎么想的,就算住豪宅开豪车,可大家呼吸的空气总是一样的吧,真过分!”
贺嘉没说话。
两人钻进了一个巷子,一边是一堵围墙,围墙后面是一个刚刚修好的楼盘,另一旁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旧建筑,一排排简陋小餐馆,卫生条件看上去很差,不过依然有人在店内大口大口吃饭,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建筑农民工。
餐馆后面是两三层的违规建筑,墙面和门窗都十分破旧,阳台上晒着麻花一样皱成一团的各种衣服,还有几张茫然呆滞的面孔,这里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除开穿着外,不管男女,都皮肤粗糙,双眼始终像充血一般,给人一种饱经沧桑过后的麻木感,似乎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草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脸上,看样子四十多,或许真实年纪要小些,衣着破旧,蓬头垢面,和乞丐的唯一区别是她坐在屋檐下的一根凳子上,那是一间面馆,都走过了,草婷还回头看着她。
“那孩子长大后会做什么呢?这周围这么脏,会不会经常生病?那女的老公是做什么的呢?他们一生下来就是穷人吗?他们的孩子长大了会过上舒适幸福的生活吗……”草婷情不自禁碎碎念道起来。
“生命适应环境的能力超乎想象,你觉得他们很惨,也许他们自己并不这样觉得,你觉得城乡结合部惨,那偏远的山区又是什么景象?你再试想几百年前封建迷信的古代,没钱没势的穷人又是怎样一辈辈在高压统治中活下来的呢?”
“你这么说我要好受点了。”草婷撅起嘴说,“但是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残忍……”
“无论自己的世界有多残酷,人们始终能看到属于自己的希望,每个人都在用短暂的生命去努力寻找它,每个人的希望都不一样,但希望却是穷人活着的根本动力。”
草婷忽然用一种崇拜的眼光看着贺嘉。
“你讲话好有深度呀,难怪你遇上这个案子时,还能冷静地应对,换做是我,一定还沉浸在悲伤中,你从小到大一定有很多故事吧?”
贺嘉耸耸肩,没说话。他内心一直认为女生是多变的,看来草婷也不例外,一会儿傻得像个二货,一会儿精明得好像很有心计,一会儿又多愁善感起来。
沿着破旧的巷子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找到了刑警提供的那个地址。贺嘉抬头看清楚了门牌号,两双眼睛一块儿打量着眼前的房子。木头柱子,瓦房,蜂窝煤炉子,这些上个世纪八十年到的“关键词”在眼前这间屋子身上都能找到。
临街的门半开着,晨光照射进昏暗的屋子内,一张单人床首先映入眼帘,光线正好照射到床脚,看不清床上的状况。
“请问是吴大强母亲的家吗?”贺嘉站在门口敲了三下门。
见没有任何动静,贺嘉于是推门而入。
刚跨进这间一览无遗的屋子时,一股发霉的味道传进鼻子里,仔细一看间屋子,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不过全都是垃圾一样屁玩意儿。瓶子、罐子、破箱子、烂凳子,以及老式的柏木衣柜门,上面还破了几个洞,还有一张八仙桌上放着碗筷,餐盘中还有剩菜。
这样的生活是人过的吗?
两个年轻人内心不约而同发出这种感慨。
“你们找谁?”
床那边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冷冰冰的声音很低沉,像是没有张口直接从喉咙里发出的一样,吓得草婷把刚迈进门槛的右脚又收了回来,只好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由于背着光,看不清床上的状况。
“请问是吴大强的母亲吗?”
贺嘉闻声走到床边。
看清楚了,是一个老太太躺在床上,脸上五官缩成了一团,一双算得上精明的眼睛死死瞪着贺嘉,眼神里的戒备心很重,甚至带有一种本能的恨意。
“你们是谁?”
老太太的声音极为低沉,以至于不看那张脸可能分不清男女。
“我们来了解一下你儿子的情况……”
“滚,都给我滚……”老太太很激动,上半身挣扎了几下,下半身却一动不动。
“天底下那么多坏人你们不抓,为什么只缠着我儿……”
贺嘉见老太太情绪激动,下意识退后了几步,这时候草婷已经走到他跟前。
“怎么办,这种状况没法交谈啊?”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来了解情况……”贺嘉不愿放弃。
“滚……”
老太太顺手扔了一个枕头过来,由于力气不够,还没到贺嘉的脚边,贺嘉弯腰捡起枕头,把他放到身旁的一个纸箱上。
看来只好暂时离开。
当贺嘉转身来到门口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刚巧走了进来。
“你们是……”
贺嘉迅速打量着这个女人,披肩的头发染了金色,眉毛纹过,脸上风尘味十足,衣着打扮虽然不见得有品味,但是明显比这一带的女性要更时髦些,最为明显的是眼角还有淤青,应该是最近被人打了。
这一瞬间,贺嘉看到了女人身后还站在一个小女孩,只有一瞬间,揉了揉眼睛,又什么都没有,只有女人自己站在那里。贺嘉感觉眼睛有点痛。
“你就是徐丽贞?”贺嘉眼神很犀利,一直瞪着女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