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烤鱼,有云深。
地点还是荒野中那棵大树下,周围狼藉一片的残枝碎叶还未清理干净,以及泥土中浸润的深褐色血水,一些在蒙面人撤退之际忘记打包带走的手指和内脏碎末,零零碎碎地散落在方圆数十丈内。云深面无表情无精打采地被留下来看守火堆,顺便树枝串了几只鱼在哪儿烤,鱼是鼓琴人临走时从附近的河水中一掌吸起丢过来的,而他便和鱼一起被留在这里生火、做饭。
除了草叶上未干的血和碎肉。
还有更大块一些的碎尸,比如躯干啊手臂什么的,则被尚有余力的鼓琴人以及另外一位美女拖向荒野深处掩埋。地点毕竟离小镇比较近,若是放着尸体不管,会很容易遭来瘟疫那就罪过了……对此,鼓琴人肃穆地表示,玩世不恭的外表之下他还是有点侠义心肠。
云深抬头看看天,天色已过正午,晴空万里有几朵云在飘。他放空思绪,脑海中不由自主继续刚才的行为,在心中反复不断地放映先前所发生的一切战斗过程——包括自己是如何被一刀一剑给敲趴下,然后战斗毫无反抗能力地让鼓琴人一脚踹到大树下,未及起身已是被卷入结阵而来的刀风剑网,眼睁睁看着头顶呼啦啦黑了一大片,有冰冷的刀剑之风当头压下。
来不及巩固此战得失,最为深刻的烙印是一时沉郁在心的恐惧窒息感,骤然袭入的紫色剑芒,间不容发的速度化分为紫色六芒笼罩上空,硬生生霸道地扫过一空刀光剑影,一股锐不可当欲灭尽一切的剑意当头斩落——
紫星六诀,彤天开云!
只记得自己指甲紧抠在泥土里,那时唯一的动作就是死死睁大眼,云深顾不得恐惧地紧紧盯住袭击自己的那两名青衣人,亲眼目睹人体如何被剑芒齐刷刷从腰部斩断,刹那肚肠内与鲜血喷溅了一头一脸,记忆中不断回放的,是那最后掠空而来的一剑最后耳边嗡嗡作响,只听到有人恐惧嘶吼:退!
……然后猩红画面褪去,眼前是火光不停跳动,渐渐在视线中聚焦成一点。
“鱼,焦了。”
有女子声音淡淡道,平和而悦耳。
云深一怔低下头,见树枝上串烧的鱼上方还在滴着血,朝火的背面已经是焦黑一片,嘴角一抽连忙翻转过来……
眼角视线穿透火光,对面还有一双血污未干的红色绣花鞋。正如当时云深第一时间从危机中解脱出来所看到的那个式样,同时应该还有一柄细长滴着人血的剑?
但在这个时候,只有火堆上方滴入木炭滋滋作响的鱼、血。
云深较为镇定地将目光从鱼转向人,那是一名黑发如雾紫巾覆面的看不清相貌的年轻女子,拖曳到地面的白底绣红梅宽幅罗裙,在露出裙底红色绣花鞋之外只有面巾外露修长秀气的眉目,淡然若视对面如无物般垂下睫毛,正在用一面白素巾细细擦着手指中残留的血污。
她的剑就别在腰间,剑鞘呈现淡紫色样式别致而细窄,剑柄处露出一截银铁冷冷反射点光。
或许是云深的错觉,他眉头皱了皱只觉得那柄未出鞘的剑有些森寒刺骨,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目光再次投向下方。
云深闷不吭声地继续翻动树枝上的烤鱼,记忆却无法控制急速翻回到先前战斗之一幕,一剑掠空,紫芒夺目——或许是魂魄凝体所占有的优势,哪怕当时情况再怎样慌乱,此刻云深竟是隐隐觉得自己能够回忆起当初那一剑所有细节,剑光如何转向如何化为六道紫芒如何结阵,剑锋乃至剑身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和颤动——记忆中如此细致的画面,竟是让云深内心隐约升起一丝后怕……似乎总觉得好像是……有偷窥到什么不得了的信息……
“云小子!”
猛然耳边响起鼓琴人的声音,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好看吗?”
云深抬头,不解其意地看看他。鼓琴人微微偏过头目光朝前示意,鬓角边那串琥珀珠子晃啊晃,脸上同时咧开一个颇有玩味的笑容:“看得这样认真那就是很好看了……怎样,吾家阿姊的脚……”
云深抽搐。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的视线,应该是一直盯着那双罗裙下的绣花鞋——紫巾覆面的女子目光幽深地冷冷盯着他的脸,云深忽然觉得脊背一丝丝开始发凉!!!
“咳,咳咳!这个鱼,鱼熟了。”
冷空气袭来,鼓琴人同时不禁全身一抖,突然大声咳嗽地试图转移注意力,云深擦一把冷汗地连忙配合地将手中烤鱼送上前,腼腆抿唇赶紧露出无辜笑容:“这位……美姑娘……”差点紧张脱口习惯性美女你好啊~~~
未来气势威严的老太君现任年轻版,紫宫彤麟终于沉着地缓缓移开了目光。
她面巾一动,蓦然转而抬眸看向坐立不安起的鼓琴人,继而用悦耳的声音不容反驳的语气沉声开口:“紫宫朱麒!”
鼓琴人额角突然冷汗哗啦啦往下流,条件反射地唰收回要拿烤鱼的手,勉强扯开一个笑:“啊……阿姊……”
紫宫彤麟目光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云深小心翼翼地侧过身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幸灾乐祸观察鼓琴人微微颤抖的脸,然后看到紫宫彤麟仿佛压抑似地长长吐出一口气睁眼站起身,临走前冷冷丢下一句:
“你——给吾跟来!”她似乎有点咬牙切齿。
所以仁兄你要一路走好保重……
云深用十分肃穆的表情合掌目送鼓琴人视死如归地离去,然后在对方欲吃人的威胁眼神里温和地抬手上下摇摆,宛如一只大号招财猫……
嗯,鱼真的熟了,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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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了一盏茶。
云深并未吃烤好的鱼——这和他到底是不是很像猫没有任何关系。身为魂魄,不需饮食,而不愿浪费。当然,吃不了鱼闻闻烤鱼香味也很好啊!于是秉着这个念头,云深莫测高深地抬头看看四周没人,将烤鱼凑到脸前嗅一下,再嗅一下,深深吸气顺带陶醉片刻——你说要小心口水滴出来?
反正又不是他自己吃,这个渺小的问题索性挥挥手任大风吹去吧!
就这样。
一直到鼓琴人一步一回头似乎万分不舍地从树后转回来,垂着头慢慢走到火堆旁边。云深连忙故作正经地将烤鱼送回火堆上试图烤干不正常水迹……然后心虚左右看地找话题:“哈,仁兄你回来了啊~~~”
鼓琴人翻翻眼皮看看他,“莫非,你很期待吾回不来?”哼哼两声左手勾弦,鼓皮一颤嗡咚一声,震翻树上一片枯叶。
云深摸摸耳朵,腼腆状。
然而鼓琴人看起来此时却并未有抬杠的心情,脸色很沉着地忽然叹口气:“……云老弟,你可有‘家’?”未等云深回答,他一手轻扯鼓背铁弦,信手弹成一曲不成调。鼓琴人抬头看苍穹云起变幻,淡淡又道:“有家而归不得,可谓无奈;世路险恶者,是谓人心——若是老弟你还有能回去的地方,不妨就此归去!江湖路,一入身不由己,你知吗——”
是劝诫或是自语!鼓琴人脸上再无戏谑之意,而是目光深沉地看向云深。
云深脸上笑容收敛,神色稍作沉默,然后叹气微笑:“好像……我似乎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傲峰,不是自己能生存的所在。区区渺小一孤魂,有何资格对抗冰封天险?织剑师冷滟的态度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虽然她什么也不说,云深却有自知之明没有理由留下。
他不是萧振岳,无法利用傲峰天然之冰气练功。
——然而回家……呃,那得先在这里落脚将某个地方变成自己狗窝才对啊……
云深抬头看向鼓琴人。
鼓琴人不言地继续紧盯过来,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坦然笑了两声:“也罢!一同流浪江湖,吾等兄弟,倒是彼此有伴……”他不提有跟紫宫彤麟到底说了些什么,也不说先前的悲伤究竟从何而来,却只拨弦拍鼓奏起一曲欢悦:“由今日起,吾便是鼓琴人,鼓琴人便是吾——一折青山一扇屏,一湾碧水一条琴……何等逍遥,何等快活!哈,哈哈!吾……便仅仅只是鼓琴人,流浪江湖艺人而已……”鼓琴人哈哈一笑,神情看似极为畅快。
云深却注意到在鼓琴人眉宇间有一丝阴郁未消,自己心中一怔反而笑不出来。沉思片刻,他忽然升起一种冲动:
“老哥你说有什么事,在下帮——”一句热血澎湃没说完,云深心中就已经在后悔,嘴快了啊这明显自个儿送过去找抽啊!果然那边鼓琴人赫然开始有向上翻白眼的举动:“帮?帮别人插吾两刀么……等什么时候你修为胜过吾再来说这话!哼哼哼,说起修为,小子你到底是怎么练功的……”鼓琴人深深疑惑。
云深干笑看天,其实修为这种东西,他能说自己压根就没正经练过?
“算了!看你这反应,吾便知答案……”鼓琴人无奈地揉揉额角:“不过刚刚,吾倒是有去问阿姊这种情况——”
“你……要听来看看吗?”鼓琴人漫不经心地拨鼓弦,口吻认真道。
树叶稀疏,天边阳光渐向西。
“鼓琴兄,其实有一个问题。”
沉默一会。云深忽然开口认真地道:“能……先满足个在下愿望,给我一个回答么?”
“嗯……”鼓琴人疑惑抬头。
云深摸摸耳朵,笑容很腼腆:“我想问……令姐……长啥样涅……”真心很好奇啊!
——想想原剧,紫宫老太君一出场就是橘子脸,虽然气势很足但挡不住遥想当年仙之模样啊!!!难得现在美人出,却是覆面不见容颜……只能从一双美目中推测面巾下究竟是怎样脸……难得,你要逼在下脑补“鼓琴人女装版”吗?!!
身具道友之魂,云深很怨念。
鼓琴人面无表情地看看他:“这个问题不错!”他慢慢放下怀中圆鼓,目光紧紧盯向云深的脸:“其实……吾这边也有一问啊!小子,你觉得本少的这双手——长得如何!”鼓琴人难得温和地开口,然后缓缓嘎吱嘎吱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