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肖林?”管教值班室工作人员传来话。
“我!我!”举手示意,我猛地从床上跳下来。
“有你的电话”。
我接过电话,温热的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苏眉的声音低沉有力,偶尔亢奋温柔。
“肖林,还好吗。”
我没有回答,反问“你还好吗。”
彼此的听筒传来均匀的呼吸,剩下的就是空气中的沉静,我们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笑了,她也笑了。
我们都知道,好或者不好,都取决于自己的看法。有时候觉得坏就是好,有时候好就是坏,看自己的选择和需要了。
“肖林,我要离开了...”
“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远方吧,越远越好,找个干净点的地方。”
“难道这里不干净吗。”
“这里有牵挂,有悔恨,有愧疚,找一方净土把自己埋了吧。”
我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无能为力。
电话那端嘟嘟的声音给我们最后一次通话挽上了句号。之后的苏眉了无音讯,生死不明,听小琪说她去了江南,也有人说她去了北方,总之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苏眉还是秦晓娇。
在我看来她就是苏眉,是那个不被世人接受,私生活弥乱的女同性恋。我曾经看到她像个大哥一样坐在一把椅子上,身边簇拥着各式各样的女人替她捶背按摩,香烟从她血红的嘴唇里一点点弥漫开来,一把秀发散落在洁白的肩膀上,谁见了都会心动。
她经常对着我的耳朵悄悄地说“肖林,我是真的喜欢你哦...你就别跟杨斌了,跟我走吧。”
这时我会匆匆穿上衣服从她的包里拿出烟深吸几口,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事实上那个时候我也确实顾不得那些走过场的话。
“哈哈哈...看把你吓得,逗你玩儿呢,看你那么紧张。”
她的眼神敏锐坚定,一字一句从她的嘴里滑出来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是无法接受这种不被世人理解的爱。
夐远的目光和孤单的背影浓缩了苏眉一生的悲欢离合。她是黑暗的使者,我是光明的追求者,可是我误打误撞与黑暗挂上了钩,即使是把自己撕扯得遍体鳞伤我也要爬上岸来看一看风景,因为这里有我的亲人,我的家。
苏眉曾经对我说“肖林,我的内心深处其实还存在着一份爱。”
我笑笑不语,有爱自然是好的。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谈爱,别人肯定会笑掉大牙。你们肯定会说,你这种人心里还有爱,算了吧!”
“其实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保留着一份爱,只是有心无力。”
当一个人的道德和人性走在分叉路口时,没有自控力,会不可救药地滑下去。
我的心里有一个模糊的背影,那不是挺拔的陈少南,更不是温润的杨斌,我无数次梦到自己忍受着饥饿和干渴在荒漠中爬行,像《热爱生命》中的淘金者一样,一个模糊的影子递给我食物和淡水,他说,我们一起走吧!也许,我们走到了海边,搭上了航船。也许,沙漠中从此多了两具骷髅。
语言是一个很空洞的东西,很多时候会限制我们对情感的表达。穿过黑暗后,黎明再一次光临我的窗前,我的身体疼痛不已,头晕目眩,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大小便的失禁让我体会到了炼狱般的折磨。它来了,不可抵抗,我用力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不停地在地上翻滚,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扯开喉头大声嚎叫,直至声嘶力竭、不能动弹为止。
那种埋藏在心里的潜意识,总是不断唆使着我去寻找那种飘然的感觉。
但是几秒钟的时间这个念头就被我掐断。
因为我有儿子,有家。
在这几个月里,除了小琪偶尔会给我送书来,探望我最多的就是陈玫了。
陈玫说,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其实我都不知道到底是我欠她还是她欠我。
爱情,友情,亲情,不过都是彼此互相亏欠或互相亏欠,哪里还得清。
“还记得我第一天来大学吗,被子都不会装,还是你帮我装的”,她笑着说。
“当然了,我还以为你是广东人呢,颧骨那么高,原来是福建的。”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但话题仅仅限于大学,从门口的万年青到宿舍楼下的桂花树,我们都不愿戳痛彼此内心的伤痛,其实伤痛早就好了,真的好了。我们不能永远让伤口在身上泛滥发炎然后腐烂,除非是自己真的不活下去了。
陈玫第三次来看我时,她的面色黯淡,皮肤更加松弛了,乌黑的眼圈让她疲惫不已。她带来了儿子诚诚,此时的小伙子已经在读小学了,他背着书包有模有样的比比划划,依偎在陈玫的怀里上蹿下跳着。
“来,叫妈妈!”她指着我对诚诚说。
陈玫把儿子叫到我跟前一口一口挤出“妈妈”这两个字,我惊愕地看着她,不知所云。
诚诚很听话,“妈妈”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叫出这两个字很轻松,很迅速,仿佛练习叫“妈妈”这两个字练了很久了。
“诚诚,你看清楚她的脸了吗。”
“看清楚了。”
他可能早就忘了在三岁那年也是这样看着我,孩子毕竟是孩子,如今我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是一个全新的生命,全新的陌生人。
我开始心疼这个孩子,他无辜的眼睛瞪着我,是那么迷茫却清晰,有模有样的为我整理衣物,这是一种扭曲的成熟。我想起了几年前我和杨斌领结婚证的那一天,诚诚也是看着我的脸,杨斌的一个耳光彻底打碎了他和陈玫之间的感情,也打碎了自己的人生。
可是这个孩子无缘无故的卷入大人的这场风波,这对他来说是何等的不公平。
我希望陈玫给他一个健全的家,健全的童年。眼前的这个孩子满身阴郁,找不到同龄孩子身上的天真。
之后的这些日子里,诚诚总是一个人来看我,他给我带来了饺子,并且分享了自己在班上被选为优秀班干部的经历,我阅读了他的试卷,他的作文,他的教师评语。他的成长我几乎没有错过。
这个画面很温馨,是我求之不得的现实,如今它活生生地摆在我的面前我却不能接受。诚诚会叫我妈妈,每一次的叫声都压低了声音似乎只有自己才听得见,可我的应答也只有自己才知晓。我们之间有一种不可逾越的障碍,但是谁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