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事就是不再对陈少南说“晚安,明天见”。
现在确实不用说了,因为他结了婚,生了孩子。
阳光明媚的午后,麻雀在树枝上私语着,路上的行人各有所思,这天我刚好去小琪家借钱。此时的我已经身怀六甲,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做产检了,杨斌已经倒在床上起不来,我拖着沉重的身躯拿着一笔钱穿梭在密集的人群中。
我的心突然一惊,吓得我差点倒在地上。那个潇洒的背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他的步子依然铿锵,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左手边挽着一个美丽的女子。他没有那么英俊了,岁月腐蚀了他的青春,留下了沧桑的背影。是啊,快10年没见了,除了记忆其他的都变了吧,这时大街上的铺子里依旧唱着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
他小心翼翼踩在白色的斑马线上,时刻警惕着身边的女子要注意安全。陈少南,我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激动得说不出话,我咬着拳头不敢出声。不知道是谁家的车那么高调,在我身边一路高歌,他一个回头就认出了我。
他的孩子露出两颗可爱的牙齿,娇小的妻子扎着马尾,穿着不合身的裙子,搭配着五颜六色的丝袜。
“肖林?!!”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从嘴里蹦出简单的四个字“陈..少南,好久不见......”
他把孩子交给他的妻子,并示意她暂时离开,我和他在附近的公园漫无目的走着。
知了在树上一直嚎叫着,我们的寂静被这刺耳的声音填补得密密实实。
“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啊?看你肚子都这么大了,应该很幸福吧。”他突然问道。
“很早就结了,只是你不知道。”我摸着肚子笑着说。
我不能想象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陈少南当年为了我扛上刀差点把徐老头砍死,岁月真是个好东西,它能让我看到好多美妙的事情发生。
“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呢,看你好像很爱你老婆”,我反问道。不知是吃错还是真的想知道,总之这句话就是这么好奇地从嘴巴里蹦了出来。
然而他的回答并没有切进主题。
“我在浙江一个工厂里做流水线工人,干了几年觉得自己像一个机器。我厌倦了那里的生活,觉得毫无价值。于是我离开了工厂到外面找活干,兜兜转转了好几年,我发现生活其实没有多大的变化,只不过是换种方式机械地生活。”
“那你爱你老婆吗?”我厚着脸皮问道。
“怎么说呢,爱可以分为很多种形式。我在外面漂泊这么久,我需要一个稳定的家,她对我不错,小学文化,长相一般,但是会做菜,憨厚老实。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能够找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已经很幸福了”。
我忘记了我们已经分别许多年了,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相见,在同一个时空里过着不同的生活。或许像电视小说里那样,在某个浪漫的咖啡厅美丽地相遇,然后热泪盈眶紧紧相拥在一起。
我们没有,我们都不过是大千世界的一粒尘埃。在最普通的角落遇到,以最普通的方式道别。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对他已经没有那种浓烈的爱。他留着寸头,穿着粗大的牛仔裤,忙碌的生活让他的面色有些蜡黄,食指跟中指间的死茧清晰可见,应该是经常重复夹烟这个动作。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我问道。
“在一个建筑工地山干活,待遇还可以,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你知道,我们可不能跟你们比,你们有文化,坐在办公室就有钱”。
我笑了笑没说话。忽然发现我和他的距离不仅仅是时间和空间的遥远。
他扔掉烟头说“我准备明年买辆车,不买贵的,就几万块那种,能开就行。”
“恩,看个人需要吧,反正量力而行,别为难自己。”我觉得和他已经没有太多话题可聊了。
一个身无一物且没有经过欲望、名利、权利的洗礼的人是没有资格说自己是个老实人。
“没办法啊,身边的人都买上了房,开起了小车,我如果没有车,身边的人会怎么看我啊,每次过年回去都得攀比一番,今年我拼死也得添置一辆车。”他激动的语气跟那些在职场上血气方刚的青年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跟陈少南开始扯上车和房的事情,我发现自己和他是那么相近,却又遥不可及。曾经的我为了车和房,为了票子,我迷失了方向。却在一个个阴差阳错的选择里一错再错,我和他注定只是路人。
“快到6点了,我要回家给我老公做饭。”
“恩,我也得回家了,你在路上小心点”。
说完我们彼此都消失在人海中,连个电话都没有留。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压迫者我的心脏,我走在路上忘记了行人的表情。我不知道还能跟他聊些什么,或许他跟我一样,面对自己曾经的爱人,曾经的单纯在这个残酷的现实里一洗而净。原来爱注定是用来怀念的,他在他的明媚白天挥汗如雨奋斗着车和房,我在暮色的风光下和客人跳舞,以不同的方式编织着相同的梦想。
原来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我回到家时已经快8点了,杨斌躺在床上呻吟着,已经忘了自己没有吃晚饭。
他的身上长满了痱子,我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擦着痱子粉,他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不哭不闹,微笑地看着我。
“老婆,你回来啦。”
我咽下抵在喉头的口水点点头,“恩,我回来了。”
我们一起吃了点饭后已经晚上10点了,这正是蚊虫飞舞的黄金时间,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我们相拥在一起,互相道晚安。
“晚安,老公,我们明天见。”
“恩,明天见......”
没有多余的话语,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睁着眼睛睡着,在同一张床上陷入了不同的思绪,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相见。
我克制自己抽动的喉咙,悄悄拭去流下的眼泪。一阵暴雨后,整个夜晚更加寂静和凉爽,我听着屋檐水滴声静静地入眠。杨斌,我的爱人,你一定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