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雀儿离开后,夕颜的记忆也便在此时如潮水般涌来。
宿夜无月,天却是出奇的清朗,平日里被月的光辉所掩盖的星辰也不再黯淡,星星点点,清晰可辨。
十五岁的君诺便在这样的夜晚拉上小他一岁的夕颜一同偷偷爬上了自家西厢上的屋檐。
正值兰秋,夜风微凉,而再过七日便是乞巧节了。
君诺便指着天河对岸的两颗星告诉夕颜何为牵牛何为织女。
夕颜本是听过牛郎和织女的传说的,因此她忍不住看着两颗遥遥相对的星辰叹息:“他们可真可怜,明明深爱着对方却不能厮守,仅能相隔一年才见面一次,如果雨天下雨了,喜鹊们无法去给他们搭桥了,便是这一年都无法相聚了。王母娘娘真狠的心。”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听了夕颜的感慨,君诺只是回了秦少游的这句词。
当时夕颜未能理解这番话,只是暗自庆幸自己能够和君诺哥哥一起,她才不想和君诺哥哥分开。
不再单单看着那两颗相望而不能相守的星辰,夕颜把目光转移到整个夜空。
霍地,一道金色流光划过她的视线。竟是流星!
“君诺哥哥,快看,是流星呢。”她用肘部顶了顶身侧的君诺,一脸兴奋地说道。说完忙不迭合上了双掌对着即将逝去的流星许愿。
在她放下双手的时候,君诺开口问道:“颜儿,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许了——哎呀,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夕颜连忙捂住了嘴,抱歉地看向君诺,“对不起啊君诺哥哥,我得对你保密了。”
“傻丫头。”君诺不便多问,只是宠溺地揉了揉夕颜的发丝,“我本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你实现你的愿望而已。”
夜更深了,夕颜似乎可以感觉到露水结在身上的冰凉,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要把愿望破口而出告诉君诺。
然而终是咽了下去。不是她守得严,而是没了机会。
君诺说:“颜儿,夜深了,我们该回去休息了。”
“嗯。”虽是不舍,虽想再多留片刻,然而有些时候,人不能太任性而为之。
待下了语言,君诺怜惜地拂过夕颜零落在额前的几缕碎发:“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君诺哥哥,就在隔壁而已,你也该早些歇息才是呢。”
“那,晚安。”
“嗯,晚安。”
“君诺哥哥怎么还不走?”夕颜走了几步后忍不住转身问道。
“我只是想看着你离开。”君诺嘴角浮现了一个很温暖的微笑,可惜天色太暗,夕颜又离得远了些,她并没有看到。
只是频频回首,一步三回头的朝着他招手离开。
……
“我希望,能够和君诺哥哥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当年的愿望还清晰的刻印在脑海里,只是当时许愿之人,已成过往,往昔遥远飘渺,不可寻迹。一直在一起啊,那不过是奢望罢了。单纯得愚蠢,命运的力量太过于强大了,而渺小的人啊,无力回天。
夕颜泛着苦笑,转身朝厢房迈去。
总有一些无法实现的愿望,注定要被埋在岁月的洪荒里,粉碎成齑。
在步入厢房的那刻,夕颜放低了步子,轻声轻步来至君诺榻前。
君诺还在睡梦中,眉头舒展,呼吸均匀,可见其睡得正香甜。
夕颜只是安静地望着他,不做其他举动。
这熟悉的面孔,多久没能如此大胆地凝视了。幸而他还睡着,无论怎么看都不会越了礼节吧。
啊,曾经给过我无数温柔呵护的人啊,记忆中的你隐身藏在了何处?是否还在这具躯壳内,亦或者早已消逝?
明明是如此熟悉,为何还是陌生了?
要怎样才能,像你忘了我般来把你遗忘?
假若某天你能够恢复记忆,你会如何?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你会不会怪我?怪我擅自选择了消去你的记忆?
真想唤醒你啊,真想把这些疑问向你问个清楚。可是即使问了,你又怎会回答?
而今彼此已经各自有了不同的生活,再也无法回去了。
微微翘首,夕颜闭上了双眸,再睁开眼时,她不再凝视君诺,只是无目的的扫视四周,而掉落在塌下的金色香囊也在此时落入了她的眼帘。
应该是方才为君诺解下外衣的时候落下的吧。夕颜如是想到,俯身拾起它。
待看清香囊的式样,她不由一阵颤抖。
她岂会不记得这香囊,这本是当年她赠与他的。
“一定要好好珍藏哦。”当时的她是如此慎重的交代。
却不想而今他仍留着。
香囊上的金线已经有了很深的磨痕了,荷包上那细细的绒毛似在诉说着它久远的年代。已经过了七年了,人成各,今非昨。往事真真是不堪回首。
顾君诺醒来刚一起身,便看见了桌前纳线的女子,温婉的女子右手持针,针尖便如龙飞凤舞般穿行于香囊之上,这是种名为金宝地——云锦妆花类品种之一的针法。运用不同光泽的金线特点,以圆金线织成金底,在金底上织出五彩缤纷的花纹,并用扁金线织制大片锦纹,衬托其间,织品金彩辉映,灿烂夺目。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样为一香囊而如此费劲之人。毕竟云锦针法是以复杂而闻名。
“顾公子,你醒了?好些了么?”夕颜剪短线尾时,抬头侧望,便见君诺已着好衣物坐在床榻正盯着她看,不由微红了双颊。
“好多了,刚才真是失礼了。”察觉自己的视线惹得夕颜的不适从,君诺转移了目光作揖道。
“没什么。”夕颜收拾了心情,往空的香囊里放了些许熏草兰芷,再抬手递与君诺,“倒是我冒昧了,自顾碰了你的香囊。”
收好香囊,君诺下了榻,未作言辞。
“这香囊既已如此磨损,顾公子怎还留着?”或是好奇,夕颜问了句。
君诺先是一愣而后笑了笑道:“许是习惯它吧。又不见坏,将就着也就没必要换了。而今幸得姑娘巧手,更是不需要换了。”
“我似乎是帮了个倒忙了,或许顾公子本是有意换个新的吧。”还以为你把它视若珍宝,却原来仅是习惯罢了,也是啊。活人都忘了,又何至于个死物。然而到底还是不死心,夕颜又道,“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吗?”
可惜君诺只是摇头:“时隔多年,我也忘了是谁相赠了。”
“这样啊。”夕颜黯淡了双眸。却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君诺本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却闻房外响起了敲门之声。随后是一个少女清脆的喊声:“小姐,药端来了!”
“药?”君诺微蹙剑眉疑惑道。
“嗯,是鹿藿汤,虽然不能根治你的病,但多少可以减轻一些疼痛,让你这几日不再犯病。”夕颜边解释边往房门行去。
开了门,就见雀儿小心翼翼地端着药踮着步子挪进来。直待把药碗放到桌上她才长吁口气,直起身骨:“小姐小姐我不辱使命把药端来了,你看你看都没有洒出来呢。”像在炫耀一般,她扬起眉角得意的向小姐邀功。
这一举动亦惹得屋里已经端坐下来的两人扬了嘴角。顾君诺只知夕颜身边有位唤作雀儿的丫头性情爽朗憨厚却并未见过,今日一见倒是果如传言了。而这些大抵还是因了夕颜宠她似如姐妹的缘故吧。“有劳雀儿姑娘为在下熬药了。”
“呵呵,不谢不谢。我只是按小姐吩咐的做了而已。”没想到君辞少爷的兄长顾家大少爷也长得这般好看,雀儿在心里念叨着,忍不住多瞅了几眼君诺。温文尔雅,顾大少爷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副儒雅的书生气息,而那沉稳的似能包容一切的双眸更是那般温柔。雀儿看着差点就陷进去了。幸而在陷进去之前她想起了容貌相似的顾家二少。君辞少爷对不起啊,差点就忘了你了。其实雀儿最喜欢的还是你啦,在雀儿心中您还是最重要的。雀儿闭上眼默默念叨着。为自己的“背叛”做着忏悔。
“雀儿你没事吧。”夕颜见雀儿突然闭上眼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关怀地问道。
“呵呵,小姐我没事。您不用管我。”怕被发现了自己内心里的小九九也不想令小姐担心,雀儿连忙又道,“小姐,该让顾少爷喝药才是,再不喝,药要凉了都。”
“就这一会哪有那么快凉,你这丫头啊。”夕颜只是笑了笑,然后把药端起递给一旁的顾君诺,“顾公子,虽有些烫,但趁热喝的话药效会好很多。”
“谢谢沈姑娘了。”端过药,吹了吹气,君诺小饮一口试了温度,虽有些热但不至于烫到,而药味只是有些涩但亦不怎么苦,君诺一抬手却是把药一饮而尽。
见君诺把药喝完了,夕颜也放心了不少,,接过君诺手中的药碗她把先前趁君诺喝药时倒的茶递过去:“漱漱口吧。”
“谢谢。”
待雀儿端着药碗和茶盏出去的时候,太阳已快要隐入山谷了。
屋内又剩下夕颜和君诺两人。
只是一味低着眉,夕颜未作言语。
看她不语,君诺顿了顿,道:“沈姑娘,天色不早了,叨扰这么久,我也该走了。”
“也是,莫让顾夫人和宇臣等急了。”接了句后,起身,夕颜只是在前带着路,不再与顾君诺交谈。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
走出铺门,夕颜终是回头叫住了君诺,她道:“你等我一下。”
也不顾君诺是否回应,夕颜转身进铺,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包药材。
“这是……”君诺面带疑惑地望着她。
“鹿藿汤的药材。下次你若再犯头痛,可以熬了喝缓缓症状。详细的服用说明我已写在药方上了,你可以看看。”夕颜把药材连同药方一并交给君诺。
“多谢。”收下东西,君辞拱手行了个礼而后转身离去。
待看不清人影时,夕颜亦转身进了铺子。只是天色已暗,看不清脸上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