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刚回完，钟伟敲敲门进来，在顾颜对面坐下来。顾颜扔去一支烟，问道：“今天怎么来这么早？”钟伟把烟放在鼻子下面闻闻，放在桌子上说：“我决定戒了。”
顾颜笑笑说，那不错啊，加上你把黄赌毒贪嗔痴都戒了，正好是七戒，距离大成只余一戒。
钟伟也笑笑说，那是，我和你还是有差距的，这一戒怎么也赶不上。
顾颜哈哈一笑，说，有啥事快说，我上午忙着呢。
钟伟说，我想跟你说说前两天招聘的事。你不是和我说想招两个associate（助理）吗？我哪敢怠慢啊，当天就在网站上登了广告，简历真是收了不少，没有500也得有300。我按照你上次说的那个标准选出来20个，上个礼拜做了一次笔试。
顾颜说，是吗？结果怎么样？
钟伟忽然恨恨地说，真他妈的气死我了。你说现在这帮孩子都怎么想的啊？一点做人的原则都没有。我不是选了20个吗？我让Connie给他们打电话约笔试的时间。20个里面得有12个上来先问，你们这是什么公司啊？没听说过啊？还有一个更牛，跟Connie说，你把你们公司的信息给我发到我的邮箱里我看看。Connie就问他们，你连我们公司干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给我们投简历呢？你猜人家怎么回答？
顾颜想想说，要是我没猜错，他们在乱枪打鸟。
钟伟竖了竖大拇指，表示赞赏：一点都没错，人家都是群发简历——顾颜，你毕业的时候群发过简历吗？
顾颜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还没毕业就找到工作了，所以没有。不过我想就算我找工作，群发简历也不是好办法吧。这一招只能用一次啊，我总不能一封简历来来回回地重发。
钟伟笑道，下次我让您开开眼界，我这挂了号的有一位小兄弟，至少给咱们发过100封简历了，每天平均发5封。
顾颜说，要说有这样的毅力，不至于找不着工作啊？
钟伟冷笑一声，这还不是最让人拍案惊奇的，就是我刚才说的这位老兄，我上个礼拜终于忍无可忍，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邀请他来参加笔试——我好奇啊，我特别想看看这家伙长啥样——结果怎么着，人家根本不露面。不露面就不露面吧，转天又给我发了5封简历。这真让我崩溃了。
顾颜忍不住笑出来，说，这样的人才咱们应该招进来，专门让他负责给客户发邮件。
钟伟说，那我估计勤业距离倒闭也不远了——你别打岔，我话还没说完——最后不是定了几个来参加笔试吗？一共通知了8个人，就来了一个。不来就不来，也正常。可是连一个电话都没有，这实在让我很遗憾。16年书啊，都读到下水里面去了。看看，这就是扩招的恶果，饮鸩止渴！
顾颜笑笑说，行啦行啦，你这副架势有点小愤青的风采啊。你看我坦然得多，我就喜欢遇上素质低的人，显得我的素质高嘛。
钟伟说这可不好办了，要衬出你的素质高，那个人的素质得多低啊？我估计他到了废除死刑的国家不用问罪就可以直接判个1400年。
顾颜笑说你别扯淡了，那结果呢？最后等于一个能让我面试的都没有？
钟伟摊开双手，很真诚地说，这个真没有。
4.抢食
将近中午的时候，景明走过来敲敲顾颜的门，顾颜在屋子里喊，请进。景明推开门，倚着门框站定，招呼顾颜说，吃饭去啊，老大和小钟先去厕所了。顾颜抬起头看看景明，笑道，你这句话说得真让人误会，他们俩现在的口味很重啊。
景明微微笑笑，就那么个意思吧，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顾颜说，你最近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情绪不太好？家里都还好吧？
景明看看门口，回过脸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没事啊，我挺好的。走吧。
顾颜心想小汪心思这么单纯的人，心眼活动从眉眼间就能看出来，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还真得找个时间和他谈谈。不过今天中午大家都在，时机不宜，还是换个时间吧。想到这，顾颜看看电脑，有点为难地说，我还是不去了，现在这个时间下去，等位子就得半个小时，我这还有几封信得回。你们去吃吧，回来帮我带点就行，汉堡三明治都可以。有劳有劳。
景明挥挥手，转身向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天天吃这些，活活胖死你！
此时跳出一封新的邮件，邮件是在顾颜给萝卜先生去信上面直接回复的，写信的人叫Ray Tan， 单单看名字好像是个中国人，当然，事实上也不一定。顾颜这几年没少和新加坡友人打交道，知道他们的姓的拼音拼写是按照闽南话的发音规则拼写出来的。比如你看到一个姓Tan的人，他很可能姓陈，碰上一个姓Lim的人，他可能姓林，那如果这个人姓Goh呢？
这个叫Ray的老兄口气不太友善，写出来的信也满纸的官话——从不好好说话这一点推测——这位老哥倒很可能是自己的同胞。信上说，他是萝卜公司负责亚洲事务的副总，这次的项目主要由他来负责协调。他们要做一次权益性的并购，所以需要做一次全面的财务和法律的审慎性调查，律师他们另外找了，财务这边的工作，既然萝卜先生对勤业表现了相当的肯定，他也就没有任何意见了。希望顾颜尽快把业务约定书起草完毕，并且在充分考虑萝卜公司和勤业正心两家公司的长久合作的基础上予以报价。这样的词句，顾颜是看惯了的，这表示，他不能对这个项目的价钱抱以太高的期望。
他想这个事还是和大家商量一下再报价的好。今年全球经济形势不好，春节刚过的时候，他们四个人开管理会议的时候，楚民给大家作形势分析和市场预测的报告时，还曾经语重心长地和大家说，“今年应该是一个积蓄年，备战年，而不是跨越年，急进年；我们要进行的，是一场消耗战，游击战，而不是攻坚战，围剿战”。
大家当时还开玩笑说，老大这段话，很有点我们伟大领袖在七届二中全会上讲话的风采，要是再披上一件军大衣就更像了。就在那个时候，顾颜对形势的看法还很积极，他觉得经济形势再不好，企业也得做审计，是不是会有很多的企业因为请不起“四大”会计师事务所而转向勤业这样质量还可以、价钱很便宜的小所？此外，经济形势不好也得两方面看，对于有些企业，如果手中的现金充沛，顾颜倒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实在适合大肆收购兼并狼狈不堪疲于奔命的同行和对手。
不过正如故事书里面所说的，他猜到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尾，有些企业确实转头来找他们，但是也没打算花请“四大”的价钱来请他们，给出的价钱全都是鸡肋，做之无利，弃之可惜。更多的企业，包括很多他们的老客户，全都纷纷缩减成本，不少在年初已经谈妥的项目全都临时停掉。
还有更加出乎顾颜预料的事情，勤业曾在年中的时候和“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中的安华对决，共同竞标一个在美国上市的民营企业的萨班斯遵循项目，结果惨遭淘汰，输虽然输了，却输得让顾颜不太甘心。
这个项目，当时是顾颜带队做的市场铺垫和前期的presentation，和企业沟通得非常不错。当时，该企业的财务总监在饭桌上悄悄跟顾颜说，安华的价格还没给我，但是这个应该不是你们两家竞争所在，只要我们老板不在乎安华这块牌子——你知道，我们毕竟是上市公司，有的时候“四大”的牌子好用啊——只要他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这个单子应该就是你们的。
没想到世界上的事情大多变幻莫测，几天之后，李总监主动给顾颜打电话，满怀遗憾地告诉他，公司最终还是决定选择安华。两人之前曾在饭桌上一起大醉而归，早就“大哥”“老弟”地称呼了。现在李大哥说，顾老弟啊，老哥对不起你，民营企业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说了不算话，老板说了才算话。关键这次你们输的，也他妈的确实有点窝囊，你知道安华报了多少钱？具体数字大哥不方便告诉你，但是你得知道，人家报的价格，可比你们还要低啊。你说，这价格一出来，你要是我们老板，你怎么选择？
顾颜听了大为惊奇：“大哥，这个价钱他怎么可能做得下来啊。安华我呆过啊，它的底细我还不知道？一个刚毕业的小孩，一个小时的charge rate（标准收费的费率）就50多美金，这可是我们公司部门经理的价钱。大哥你是不是少看一个零啊？这不是开玩笑吗？”
“顾颜你别急啊？这个结果我也不舒服啊。那人家白纸黑字写着这个价钱，我还能去问人家是不是写错了不成？你没听说安华今年的日子也不好过吗？几十个几十个地裁人，可能他们老板也是考虑与其让人坐着，还不如能收点就收点，那句话怎么说，有毛就不算秃，有肉就不算瘦嘛。你不要这么激动，咱们今后还有合作的机会呢。你这几天哪天有空？大哥请你喝两杯。”
顾颜慢慢平静下来，心里也清楚事已至此，也无挽回的可能了，人家主动打电话来，安慰自己半天，也客客气气地说了今后还有机会，不管真的假的，能做到这一步就不容易。自己也该知道一点进退。想到这里，顾颜也和客户客气了几句，约好下周如果没事出来坐坐。
不过这件事情的结果窝囊，顾颜在转天的合伙人会议上还耿耿于怀：“安华办事实在操蛋！这么大的所，这么大一块牌子，真好意思蹲下身子跟咱们抢饭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