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穷碧落下黄泉,拔剑四顾心茫然
顾颜和楚民走进安徽电力大院的大门时,一个腼腆的小保安拦住了两人,话说得很客气,但是坚持要求他们说清楚进去找谁。
顾颜平日里拜访客户,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今天为了行事方便,特地把西装穿得整整齐齐。领带的结对着镜子扎了20分钟,自己认为饱满得足以吓退任何形式的保安。唯一遗憾的是,在这样的地方,不能在胸前插一条真丝手帕,或是手里拎一根文明棍。
此刻他有洋装撑腰,虽然心里暗笑,表面却神色倨傲地说,我们约了你们康总开会。小保安果然被顾颜的架势吓住,转身跑回了保安室,一边抄起了电话。打了一会儿,从保安室的窗户里探出头来说,您找的那个康总叫什么名字?
顾颜和楚民都怔了一下,这几天整天康总康总地叫,还真的不知道这位康总的大号是什么。楚民绷着脸说,康总就是康总,你们这里还有几位康总?那个小保安说,先生对不起,我们这里有好几个公司,人太多,您要是不知道名字,我还真不好给您找。
楚民和顾颜互相张望了一眼,楚民改口说,那我找江中源江总,安徽电力股份有限公司的江总。那个小保安的头又缩回了窗口,但是很快又伸出来:“对不起,我们这没有这个人。”
顾颜一听急了,几步跨上来说,怎么可能呢?难道安徽电力股份有限公司不在你们这里办公吗?
小保安被顾颜的脸色吓了一跳,当下也不说话,头又缩了回去。隔了一小会儿,保安室的门一开,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顾颜两人几眼,脸上带着几分狐疑,操着当地口音没有好声气地说道:“我们这里没有电力股份这个公司!你们找错地方了!”
楚民急忙从包里掏出江总签好的合同,一边翻看一边急切地解释:“没错啊,我们昨天才和股份公司的江总签的合同。江中源江总。”
那个黑脸汉子的脸上忽然流露出很奇怪的神色,但是转瞬就恢复正常,他摆摆手,说道:“真没有,不信你们可以去楼里面问,我在这呆了8年了,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说着话,转身走进了屋子,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顾颜和楚民站在院子的中央,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楚民看看手里的合同,看看顾颜,回头看看院子墙上的大牌子,好像一时之间还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顾颜看老大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难过,走上前去,拍拍楚民的肩膀说,行了,咱们回去商量商量,呆在这里没什么意义。
楚民半晌没说话,忽然对顾颜说,你先回北京吧,我想在这里再找找。
顾颜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行,别说你在这人地两生,两眼一抹黑,就说这上百万人口,咱们一点证据都没有,你怎么找啊?”
楚民看看顾颜:“你别管了,我有的是办法,你先回去吧。”
“这绝对不可能,有我在咱俩遇上点事还能商量商量,要是就留你一个人,你让人家切成肉片卖了我们都不知道上哪买去?”
“你真的别管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完了,我得再试试,不然回了北京也不甘心。你先回去吧,你在这碍手碍脚的,更麻烦。”
“你少来这套,你激我一点用都没有。那你跟我说说,你有什么办法,要是我觉得可行,我就走。要是不靠谱,那我就留下,咱们两个人出来的,不能就回去一个。”
楚民叹口气说:“我现在有点乱,还没想好,但是一定会有办法。你放心,实在不行我就去报警,警察叔叔怎么也能帮帮我。好啦,你就别犟了,听我的,回北京去。咱们俩都在这没什么意义。”
顾颜低头想了想,说那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如果没什么结果,咱们认栽了,你也抓紧回北京去,生意不生意的都不重要,人平安最重要。
楚民笑了笑,捶了顾颜一拳说,“行啦,别这么婆婆妈妈的,我这么大好的青年,且没活够呢。赶快走吧,一会给钟伟他们打个电话,他们在北京也着急着呢。快走吧。”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推顾颜。
顾颜无奈之下,只好拉着箱子往院子外面走,忽然听到楚民在身后喊,“哎——”
顾颜回过头,楚民用手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对着他喊道,上了飞机给我打个电话。顾颜点点头,转过身子继续向外走,走出大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看到楚民不知道正在和谁打电话,看到顾颜回头,他又朝顾颜挥挥手,示意顾颜快走。顾颜轻轻点点头,使劲眨眨眼睛,鼻子酸酸的,心里难过极了。
此时正是一天的开始,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他们开着车,骑着自行车,推着三轮车,或快或慢地经过顾颜的身边。虽然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顾颜还是觉得自己的周围安静得可怕。他向四周看看,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深深的绝望,它一点一点蔓延上来,干净利落地穿透他的身体,模糊了他的双眼,令他呼吸困难。顾颜想,这样的感觉真熟悉,他和它刚刚分别一年多,就又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再次相遇了。
2.最伤人的东西
北京的冬天冷极了,空气本来就干燥,冷风一吹,空气好像凝结成了一片一片的,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范小青穿了一件黑色的羊绒短大衣,围了一条红色的毛围巾。她站在路边,已经站了很久了,所以脸颊和耳朵都是红红的,从而显得剩余的皮肤格外地白。除了脸颊和耳朵,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如果不是结膜炎,就一定是刚刚哭过。
顾颜从远处慢慢走过来。
顾颜站定脚步,低声说,你早来了?
小青不说话,轻轻点点头,眼睛却不看顾颜,而是转头看着路上的行人。
两个人一时间没话可说。不断有行人在两人身边走过,两个人站在那里,好像两个城市雕塑。由于冷,两人不断地呼出白气,飘散于空气中。
过了一会儿,小青抬起头,轻轻对顾颜笑了笑,递过来一个纸袋子。顾颜接过去,眼睛往袋子里面看了看。
小青说,先别看,等我走了,你慢慢看。话说着,眼睛更红了,头也深深低下去。但是头扬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含着亮晶晶的笑意。那样的笑意顾颜很熟悉——那是又温暖又洒脱的笑容。
顾颜也咧开嘴笑笑,心里有点空荡荡的。他低下头,像是在问自己:“以后不见了?”
小青也低下头,像是在回答自己,对,不见了。
顾颜说,你,怎么回去?
小青笑笑说,我坐公车,马路对面就是,很方便,你呢?
顾颜说,我打车。
小青眨眨眼睛,轻轻地笑笑说,那我走了,照顾好自己。说完,她便转过身走了,她的脚步越走越快,长长的头发甩起来,好像在干冷的空气中跳舞。
顾颜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打了一辆车。
袋子里面的东西很简单,一双顾颜的手套,一件顾颜的衬衣,已经洗干净了,整齐地叠在一起。这是小青的习惯,她有这样的能力,可以把一切都叠得整整齐齐,除了上面这些东西,还有两封信。
顾颜慢慢打开第一封信,信上的字密密麻麻的,字体是顾颜熟悉的,因为,这封信就是他曾经写给小青的。
顾颜在信上说:
我今天特别地忙,但是空闲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想起你,想起你的时候又常常忍不住地傻笑,害得同事都认为我是白痴,你要想想看怎么补偿我。
你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看我呢?最好是夏天。北京的夏天虽然热,但是夜晚的时候,会有干爽清凉的风,我可以陪你到后海坐一坐,一边吹凉风,一边打蚊子。
在信的最后,顾颜这么说:
“真希望我可以有魔力把你变小,这样,不管我去什么地方,都能把你带在身旁。”
顾颜看着看着,眼泪流下来,滴落在信纸上。
第二封信是小青曾经写给他的,小青在信上说:
“那天你离开深圳的时候,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载着你的出租车远走越远,心里难受极了。于是我抱着你送给我的百合花,没出息地哭了。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你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辞职了。这两天我在收拾行李,三天之后的上午,你有没有空到机场接我?
“希望我这个决定不让你太意外,因为这是唯一的办法,可以让你无论去什么地方,都能把我带在身旁。”
顾颜看到这里,流着泪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麻烦您靠边停车。
那是一座庞大的立交桥,桥上和桥下的车川流不息。顾颜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站在立交桥的桥墩下,丝毫不顾忌行人惊诧的目光,放声大哭起来。他的心,好像被什么干净利落的碎片穿透,转眼就被无边的绝望和难过淹没了。那一刻,顾颜觉得自己死了。
此时此刻,顾颜站在合肥的街头,又一次感觉自己死了。
3.战后总结
“这局设计得精细啊,咱们是遇上专业人员了。”钟伟啧啧地赞叹道。
此时勤业正心的四位合伙人都坐在会议室里。四个人互相看看,忽然全都放声大笑起来,好像刚刚经历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
小汪笑嘻嘻地说,古有关羽千里送嫂,今有老大和小顾千里送钱,一样的讲义气!
顾颜苦笑着说,你再讽刺我,我就让老大死在你面前你信吗?我们俩犯了错误也得算人民内部矛盾吧?
钟伟笑笑说,内部矛盾内部矛盾,就像戏里唱的,委员长,不是我们无能,乃是共军太狡猾。咱们梳理梳理整件事情,不是为了追究谁的责任,主要是检讨一下,咱们在这件事情上能学到什么,既然10万块钱的学费都交了,总得有点长进,你们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