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生气,顾老爷子猛一拍桌子,嘴角边的胡须跟着愤然一抖,跟着就是一阵咆哮,从胡子下面迸发而出……
他吼的是前头那三,不,是老二和老三的名字,这不是快过年了么,老二老三这两只最不让人省心常年不着家的,也总算是摸得着人影了,这样绝好的机会,顾老爷子自然是要抓住的,动不动就朝他们两个吼一吼,怒一怒。
老爷子的声音一传来,正在跟大哥下棋的老二顾延奕,那夹着棋子的手指头都是一僵!
虽说脸上依旧冷冰冰的,一副常年被死人气息侵泡的意味,可那正在紧紧拧起来的眉毛,却绝对将他的真实情绪泄露――烦躁,不耐,而且很不爽!
跟他相比,三弟顾成涵就明显是个表情丰富的,倒也难怪了,大影帝么,可不就是最需要表情到位么?
瞧,这不,老头子怒声一吼过来,他那刚灌下去的酒,就喷出来了……
噗的一声!
跟着,他就把酒瓶子往桌上一拍,挠了挠耳朵,眉毛鼻子眼睛全部都纠做了一团,别提多夸张了,却是真真实实的……到位。
若是放在往常,顾亦城肯定会借机嬉笑几句的,然而,他这会子正在忙着宠老婆摸她圆鼓鼓的大肚皮呢,就连老爷子那么巨大的怒吼之声都没有听到,自然是不可能注意到其余的细枝末节了。
顾成涵一时都有些不习惯,他其实正坐在那里等着五弟来用言语讥讽他,他也做好了随时反击的架势,然而……
眉毛一掀,狠狠的往顾亦城的方向瞪去了一眼,早就酝酿好了的一肚子反击话语,在喉咙口打了个滚跟着就咽了回去,顾成涵恼的狠狠一踹桌子脚:“妈的早知道会被逼婚,老子就是被那一群矫揉造作的女星香水味呛死也不回来!”
总好过在家里头被那臭老头子三步一回头的念叨,这才回来三天不到呢,竟然就被他念的耳朵都起老茧了!
又往耳洞里面挠了一挠,顾成涵气呼呼的,再是狠狠一踹桌子脚!
早先他唯一能用来打发顾老爷子念叨的乐趣也就是跟五弟斗嘴了,可现在五弟太安静,活似是没见到他,他这样踹了两次都还没任何效果,没辙了,他就只能站起身来……
“哼老二你还有心思下棋啊?没听老头又在狂吼了?还敢不去?”
“他就是头狮子!”而且是上了年纪牙都要掉光了的老狮子!
将棋子随意一丢,“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顾延奕跟着就站了起来,脚步倒是一贯的慢慢悠悠,可那背影所透出来的意味,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凄惨。
凄凄凉凉的,简直就像是要让他去……奔赴刑场!
顾君临正搂着女儿在狂亲,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笑了,跟着就去看向自家大哥:“大哥,你看二哥这模样,你不跟着去帮他分担分担?”
微微摇头,顾聿森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他帮我担着就成。”
正在走着的顾延奕这下可当真是要被点炸了,猛一回头,他勾了勾凉薄唇角,露出一抹阴寒之气格外重的……似笑非笑。
那表情分明在说着――等着啊,等着我回来把你泡福尔马林了!
顾成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边走一边狂搓着自己的胳膊:“老二你这阴森森的水平是越来越高超了啊,早就叫你不要再去跟死尸打交道了,会把你整个人都淫浸成活死人的,有种你自己去照照镜子,看看你刚才那张嘴脸,我看阴曹地府的阎罗王也就这样了!吓死人!”
“你比我厉害,我看,你正适合去演我下部戏的主角。”那个杀人狂魔!
毕竟二哥的表情可比他骇人多了!
顾延奕根本就不理会他,只轻飘飘的走远了,向着自家那绝对顽童存在的爷爷去了……
果然就是又被念叨了一遭,老话长谈了,一念他们年纪都大了,一个个的在赛跑着奔老年,都这样了,竟然还不知道给自己找个老婆子,放在身边照顾照顾?
二念他们不知道归家,一个个的视工作如命,老三也就算了,好歹还算是个人样,可是你顾延奕呢?怎么大半年不见,身上的人气越来越弱了?成日里冰着这样的一张脸,是想把他未来的孙媳妇儿吓跑吗?
顾延奕虽然话不少,却也不多,同他的双胞胎哥哥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当然学不会分分钟顶嘴这一套,不管老爷子说的有多么过头,多么言不符实,他一概都当成……耳旁风。
连左耳都不进,纯然站在那里充当雕塑,什么也听不见。
顾成涵则是不同,他嘴皮子功夫了得,这些年又被演艺圈的风气淫浸,更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颇为自得,老爷子这一口一个老头的损着他,叫他那张风华正茂的俊帅面孔,实在有些绷不住,天王脾气跟着就来了……
跟着就又是一通爷孙大闹,搅的一旁安静而坐的顾聿森耳朵都疼了。
眉头浅浅皱了一皱,他干脆站了起来,对四弟随意打了声招呼就扭头走人了……
顾君临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只当大哥是受不住吵,所以赶紧躲开去避一避,虽然他更纳闷,同样没讨媳妇,为什么最年长的大哥,却从来不会得老爷子一句责骂催促?
顾亦城倒是个知情的,他一门心思的在宠着漂亮的媳妇儿,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可这会子却颇有几分坐不住了,看着大哥背影的眼神,都暗含担忧……
快一年了。
好好一个大活人,突然就从自己的身边消失一整年之久,他想,换成谁,都难以忍受。
更何况那是挚爱,彼此之间连婚约都早已定下,这样深刻的感情,说走就走,谁受的了?
从来,爱不知道深度,直到别离的时候。
这样一句话,顾聿森也是直到宁艨都走了很久了,才忽然心生感触……
他是男人,一向理性克制,是真做不来感伤春秋那种感性之事,可对宁艨……
从来只知道自己爱她,却是真没想到,这感情,会这样深刻!
可也正是因为爱的太深,他心口的伤,才会这样重!
到了今天,他简直……恨她!
走到杳无人烟的寂静角落,心底的伤痛被这宁静衬的更深了,顾聿森那正在行走的高大背影,蓦然……弯曲。
呼吸都是变沉,拳头抬起,往心口上用力的摁了一摁,将那汹涌喷张的痛,死死压住,顾聿森绷着脸,一点伤痛都不让上脸,一定要装出一副“我很好,我不要紧,是她太无情,辜负了我,才与我无干”的冷漠薄情模样。
是的,他很好,他没事,他无所谓。
就是这样。
一眨眼,就要到王妈的忌日,她去世一周年的纪念日。
也是宁艨离开顾聿森整整一年的日子,这个日子不仅顾聿森会刻骨铭心,宁艨,亦然!
夜晚,小楼二层,房间灯光明亮。
有道影子投射在床上,叫人看的模糊,却也知道,是个身形纤柔的女子……
是宁艨。
她正在房间里面来回不停的走动着,怎么样都无法安下心来……
是了,明天她就整整离开他一年了,一想到一年前她是怎么煎熬着承受过来的,她就根本没办法入睡。
不,就连坐下来保持安静都不行!
她想他,简直要疯了!
越走脚步频率反而越大,到最后连心跳都跟着一起乱了,宁艨干脆跑下了楼,去了院子里面的一个安静小角落,蹲在那里,抱着双膝,脸儿,深深埋进去,如此,静坐。
她就这样,在这个角落里面想念他,此生是她负了他,她没有任何资格再去接近他了,就连想念,都如此的……小心翼翼。
夜凉如水,气温很低,且随着夜的加深,有愈渐降低的趋势,预报上甚至说,今晚凌晨过后会有台风过境,大暴雨来袭,气温骤降十几度,新一轮的寒潮要来袭了。
宁艨只着了一件单薄睡衣,简直能活活被冻死!
可她却懵然不觉,她觉得对不起他,他这一年过的会怎样的糟糕,她最清楚,她爱他至斯,曾发誓伤了全世界也定要护他万全,却到头来,伤他最深的,是她。
她深觉对不起他,就连在光天化日之下多想念他一下,她都觉得是一种亵渎,是对他爱的侮辱,也只有在这样的深夜,这样静寂的角落,她才可以爱他爱的……肆无忌惮!
只是愿这爱,伤她一人就够了,他,就让爱的温暖,去保护。
死死抱着膝盖把自己深埋进去,身子缩成了一团,宁艨就这样躲在角落里面,睡了一夜……
许是可以想他了,她睡的好了一些,是最近为数不多的一次,睡的沉了的,竟然连雨,都没将她打醒。
还是管家拉着家里面的狗狗来找,才把她喊醒的……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汪!汪汪!汪汪!”
猛然惊醒,宁艨仰起下巴,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张脸,就是面前摇着尾巴叫的正欢的狗狗。
那是一只纯白色的萨摩耶,那毛色,那身形,简直跟大白白有几分神似,乍然一见到,宁艨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尤其看到它那分明焦急的眼神,在一个劲的吼叫之间,忍不住去咬她的睡裙裙摆,分明是在担心她,喊着她――快,快进屋去,小主人你快一点进到屋子里面去啊,台风来了,要有大暴雨呢!!
那湿濡濡的鼻子一拱上脚踝,宁艨的眼泪,竟就这样……掉了下来……
大白白,也是这样亲近她的,不管她多皮实,把它漂亮的毛发都烧焦了,它依旧亲近她的很,尤其看到顾聿森摸她脑袋抱她时,它就更快乐了,一个劲的绕在她脚底下面拱。
那粗壮的大尾巴跟着不停摇晃,就好像在喊着她主人,主人。
同面前的狗狗一样。
眼泪,唰唰唰的就流了下来,根本打不住,宁艨猛地站了起来,拔腿就跑。
她对这个家,充满了抵触情绪,甚至因为被逼迫着离开顾聿森,更兼得产生了一份……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