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三人行
十五分钟后，我们在客栈的大门口集合，然后朝海边的方向走去。程海并没有问我为何突发奇想的要去那里，他只是默默的陪在我的身边，一路无话。
到了海边，今天的风稍微大了些，也许是因为早晨的缘故，虽然看到日光，但还是很冷。我不禁拉了拉外套，试图让它更贴近身体一些。
程海失神的看着那片海，轻叹了一口气。我打量着他，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仔细的去打量他。以前我总觉得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高大、健硕、健谈、深沉，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吸引力。可是今天我发现，他有了沧桑。
他发现我的注目，转头看我。四目相撞，我缓过神来，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蹲下身子摆弄着沙堆。他问我：“你想干嘛？”
我头也不抬地回答：“堆一个城堡。”
“你会吗？”
“陈然教过我。”话是脱口而出的，可是讲完，我的手停在了半空，我感觉到，讲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陈然从没有离开过一样，语气是那样的平常与温和。
“这是你第二次对我提起这个名字。”
“呵……陈然，陈然——”我苦笑，嘴里小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让你念念不忘。”
“景城没有海，但是有一条大河。河边有许多的平房，就在护城河那里，有一间小木房，那里后来变成陈然的陈列室，摆着陈然作的画。以前，陈然总会背着一块画板，右手提着画架，左手牵着我，去河边的沙滩上写生。我坐不住，总是跑来跑去，一会儿玩玩水，一会儿淘淘沙。可是陈然却能在我的吵闹声中安静的作画。等他画好了，他会陪我玩，我们一起推沙丘，他教我堆城堡。可是我太笨了，尽管他教得很用心，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成功过。每次，我只能看他堆起漂亮的城堡，可是我一个人，却只能堆起一个连房子都不像的怪东西。然后他就会大笑，说我太笨。他总是这么说：‘看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子，没我保护怎么行。’然后就摇摇头装作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感叹：‘唉，看来我是逃不掉了。’每次我都很不服气的说：‘切，谁需要你的保护啊。在没有你的十几年里，我还不是照样活得白白胖胖生龙活虎的。’他就会宠溺地揽过我，神气兮兮地豪言：‘可是你有这么漂亮的城堡吗？跟着哥，吃香的喝辣的还会让你住在温暖幸福的城堡里，我保证。’”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悄悄的挂在了脸上，而我浑然不觉，程海拿着纸巾帮我擦掉的时候，我才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伸手阻止程海，任凭那透明的苦涩的液体在我的脸上放肆。我说：“不要去试图阻止它，有些事情是阻止不了的。就像离开一样！”
“这真是一片催泪的海洋。”程海盘腿坐下，眼睛望着海的另一边，那看不见的彼岸。
我也跟着坐下，看着身旁那摊四不像的沙堆，只能苦笑。一阵风袭来，吹干了脸颊的泪，却忘了带走那些不好的关于。也许是一晚没有睡觉，我竟有些困了。程海一直看着远方，似乎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安静的坐着，除了海潮翻涌的声音和大风的呼啸声，什么都听不到。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变得模糊，然后开始看不清世界的样子。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大大的太阳正在我的头顶正中央，而我，彼时正靠在程海的肩膀上，身上还披着他的黑色棉衣外套。
我赶忙摆正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什么时候睡着了？”
程海笑了，说：“你大概睡了4个钟头了。吵着要来的人反倒睡死在这里。你是专门来这里睡觉的吗？”
我的脸一红，不服气地说：“对啊，你有意见么？”
“没有，只是佩服你，这地方你都能睡得那么死。”
如果有个坑，我一定会跳下去。随即我想到一个问题：四个小时，我靠着他的肩膀，他就那样保持姿势的坐了四个小时？
程海发现我疑惑地看着他，打趣道：“我知道我很帅，但是你不用这么注视着我。”
感觉脸颊的温度骤然上升，我忙别过脸，迎着海风说：“你不累么？”
他听懂了我的意思，换了语气，一种在回味美好往昔时才会拥有的语气，说：“大概是习惯了。只是很久都没有复习这种习惯。”
“她也会在这里睡着？”
“嗯。她喜欢这里的空气，喜欢这里海水的味道，喜欢坐在沙砾上的感觉，喜欢海风的气息。总之，她喜欢这里的一切。她说这里能让她心安。”程海似乎有点哽咽，我转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了他眼眶里的闪烁的液体，“所以，她选择这里作为她生命的总结点。”
虽然从没问，但我曾不止一次的猜想着那个小女孩去世的原因，是生病？还是意外？可我从没想过是以这样的方式作为结局，因为在我的脑海里，拥有程海的疼爱和保护，就算全世界都背离她，她依然可以幸福的活在属于她的天空中。
我看到程海紧握着拳头，手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也许不了解就里的人会觉得那是因为未能阻止悲剧的自我埋怨的表现，但若听完那个小女孩短暂的一生的遭遇，才会知道，那表现不仅是歉疚，更是愤怒、怨恨……
18岁的程海离开了玉海福利院，开始了他另一段人生。离开前一天，程海带着朵朵去海边。这一次朵朵很安静，没有玩水，没有捡贝壳，没有堆沙堡，只是安静的和程海并排坐着。他们聊天，从小时候聊到现在，似乎在复习着彼此的过往，有很多次程海都想告诉朵朵关于她的身世，他觉得她有知道的权利，话到嘴边，看到朵朵天真的笑容，他还是忍住了。
“程海，你有听到吗？”朵朵突然看着海，无厘头地问。她总是直呼程海的名字，明明比他小5岁，却从来不喊哥哥，她不愿意。
程海摸不着头脑：“听到什么？”
“大海的声音。它不开心。”
程海更糊涂了：“不就是浪潮翻滚的声音嘛，你还能发现它不开心？”
“嗯，我感觉得到它的感情。真的，我不骗你。”朵朵转头看着程海，很严肃的说，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
程海笑了笑，宠溺地说：“好，朵朵真厉害，大海那么浩瀚，你居然能懂它。”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多在意朵朵的话，朵朵总是时不时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他觉得这只是小女孩稚气的可爱。
“明天你就不在了。”朵朵垂头丧气地说。
“我会常常回来的。周末就回来看你，好吧？”程海知道，朵朵在福利院里没有朋友，除了在他面前像个正常的活泼乱跳的小女生，在其他人的眼里，朵朵是一个几乎自闭的孩子。
“你要说话算话噢。”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啦，小丫头。”程海摸摸朵朵的头说。
“我不是小丫头。”朵朵抗议道。
“你不是小丫头是什么啊？”程海笑着说。
“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女人。”
程海笑得更大声了，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他看着一点一滴慢慢长大的小女孩，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甚至她正在密谋着赶快长大。
看到程海不以为然的笑，朵朵心里一阵忿恨。她心里下了决心，总有一天，她会让程海看到她的改变；总有一天，她会让程海发现，她已经长大了，可以和他肩并肩前行了。
从海边回来后，朵朵一整晚都没有睡觉。她的心好像破开了一个洞，昔日的安全感正一点一点消逝。她知道天一亮，就再也不能随时随地的呆在程海身边，肆无忌惮的任性依赖。但与此同时，她也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要让程海看到不一样的自己，等程海回来，会发现自己的蜕变。
大一的时候，程海每个周末都会回福利院。朵朵会站在大门口等他，老远看到他缓缓走来，便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扑到他的怀里，朵朵很享受这一刻近在咫尺的温暖气息。可程海从来都没有察觉这份感情，只是拍拍她的头，笑着说：“小丫头，这周过得好吗？”
朵朵嘟着嘴，刚刚的兴奋感被浇了一头冷水，不满却也无奈，淡淡着说着还好。不过这种小情绪很快在程海的宠爱中烟消云散。周末的时光，程海都陪在多多的身边，讲学校里的各种新鲜事给她听，带她去海边捡贝壳。每次玩累了，朵朵都会靠在程海的肩膀上睡着，程海就那样坐着，等到夕阳落尽，他就背着朵朵回去。
这样轻松快乐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程海开始勤工俭学了。虽然学费由福利院出，但是他还是需要打工赚自己的生活费，他在一家叫“诺”的花店打工。于是，朵朵见程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当然，周末程海还是会回福利院住，这是同院长申请了的，所以，朵朵还是能在每个周末的晚上赖着程海。
倘若时光能一直这样前行，不改变任何人或者事物，或许，朵朵能永远这样依赖着程海；或许，她就能等到程海发现她的蜕变，然后爱上她。然而现实却从不如人所愿。
那年程海20岁，大学二年级，认识了佘小群。佘小群比他小1岁，大一的新生。
他们的相识是在新生入学那天，佘小群是外地考来的学生，第一次到玉海，完全的陌生，身边一个相识的人都没有。她拎着行李跌跌撞撞的走着，四处张望寻在自己的宿舍楼。突然“砰”地一声，她似乎撞到了柱子，屁股往地上一摔，行李落在了一旁。她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正想看清楚是什么倒霉柱子的时候，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你没事吧？”
她一抬头，看到一个俊朗的男生正向她伸出手，示意要把她拉起来。她迟疑的伸出手，男生用力一拉，她站起了身，屁股还是火辣辣的疼。男生一边帮他扶起行李箱，一边说：“你是新生吧？我叫程海，是大二的学生。”
“噢……师兄好。”佘小群小声地说。
程海拎起行李，笑着说：“我帮你拿去宿舍吧，你住哪？”
“啊？”佘小群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
程海又问了一次：“我是说，你住哪栋宿舍？”
“噢……那个……B栋，306。”
“那走吧。”说完程海就朝前走去了，佘小群呆住了2秒钟，缓过神来赶忙跟了上去。
“谢谢师兄。”
“不客气，我今天都帮好几个像你这样找不着方向的新生了。”
佘小群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突然有点小小的失落，她自己说不清原因。但是很快她就把这莫名的小失落抛诸脑后，笑着说：“我叫佘小群。”
“你不是本地人吧？”
“你怎么知道？”
“口音啊。”
“噢。”
有了程海的带领，他们很快就到达宿舍。放下行李，程海拍拍手说：“好啦，你先收拾吧，我走了。”
刚要转身离开，佘小群叫住了他：“等等，师兄……”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佘小群有些难为情，但她鼓了鼓勇气，看着程海说：“以后，我有事还可以找你吗？”
“当然。”程海笑了笑，觉得这个女生挺可爱，“叫我程海就好，我住在A栋，503。”
……
不久之后，在程海的介绍下，佘小群也在“诺”开始了勤工俭学的生活。他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程海很奇怪，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佘小群一样让他愿意卸下心防的交流，或许是她身上散发的那种单纯善良的气息让人不得不百分百的信任。程海渐渐地和她谈起了自己的关于。开始的时候，程海还是有些自卑的心理，但是佘小群的一席话，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佘小群听着他的过去，一开始是沉默，然后很镇重其事地对着程海说：“过去并不是人生最重要的部分。我们都没有能力去决定自己的出身，谁都没有问过我们的意见就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但是，只要愿意，我们可以去改变自己的未来。生命是父母给的，但是生活自己缔造的。程海，我心疼你的曾经，但是我相信你的未来。”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佘小群有些脸红。而程海，在他的心里开始为这个女孩留了位置。她真的是个纯真而且善解人意的女孩。程海的心里是这么想的。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程海会对佘小群讲他的心事，他讲在福利院的遭遇，也提起了朵朵。佘小群是一个忠实的倾听者，她很少在程海讲话的时候插嘴，但是偶尔会说出一两句中肯的意见或者开导的话。总之，程海眼中的佘小群，很懂他。
这是一个青春萌动的季节，每个人的心里都悄然的住进了某人。
朵朵明显的感觉到程海身上的变化，因为他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最最重要的是，他反复提起了那个叫佘小群的女孩。每次程海提起这个小师妹，朵朵总是低着头阴脸沉默，但是程海丝毫没有察觉，还是滔滔不绝的说着他和佘小群一起经历的事情。看着程海提起佘小群时脸上浮现的温暖神情，朵朵就很难过。她知道程海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女生，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毁掉了她所有的梦想。
转眼寒假就到了，佘小群要回家过年。
放假前一天，结束了花店的工作，佘小群准备关门回学校收拾行李。程海悄悄出现在她的身后，说：“老板，我要买花。”
听着耳熟的声音，佘小群回头一看，诧异地问：“你不是已经放假了吗？怎么过来啦？”
“你没听我是来买花的吗？”程海笑着说。
“噢~”佘小群有些迟钝地说：“那……你要买什么花？”
“你觉得什么花好看呢？”
“呃……你要送给谁呢？”
“女孩。”
“噢~”听到程海的回答，佘小群心里的伤感油然而生。不过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微笑地说：“那送红玫瑰吧，很多女孩都喜欢的。”
“你也喜欢？”
“我不喜欢。”佘小群有点扁着嘴巴说。
“为什么，不是很多女孩都喜欢吗？”
“就是因为太多人都喜欢，所以，我不想和别人一样。”
程海笑了笑，说：“你还真与众不同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花？”
佘小群伸手指了指花架最上面那蔟白色红圈的花，说：“那种。”
“洋桔梗？你喜欢这个？”
“嗯。有时候我真想买一束摆在书桌前。”佘小群的眼神闪着渴望的光芒，但随即黯淡下来，“可是，它太贵了。”
“那，我要买这个。”
“什么？”佘小群不可思议地看着程海。她知道程海的生活状况，平时节俭的他是不会舍得去买这种浮华不实的东西，即便是为了送心爱的女孩，可是洋桔梗的价格比起红玫瑰还要贵，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程海看出了她的不解，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说：“千金难买心头爱。怎么，不做生意啊？”
佘小群回过神，转身去拿花，语气失落地问：“要几朵？”
“3朵吧。”
包好花，程海付了钱就走了。留下目光呆滞的佘小群，她矗立在花店门口看着程海手捧着花，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直到那抹身影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才慢慢的挪回柜台。
泪，悄然地爬上了她的眼睑，轻轻滑过双颊，滴落在手背上。佘小群的心空寥寥的，她很难用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喜欢程海。这是她一早就了然于心的事情。可是对程海的不断了解，她听到了朵朵，也意识到了这个陌生小女生在程海生命里的地位。几次她鼓起勇气想要表达对程海的好感，却总在那个叫朵朵的女生的阴影中挣扎最后放弃。而现在，程海捧着花，兴高采烈地朝着他的爱情走去。或许就意味着，自己这段感情到此为止。
呆坐了一会儿，佘小群擦干眼泪站起身，望了望花架上剩余的那几朵洋桔梗，惨然的苦笑。尔后，锁上店门，心事重重的回了学校。
收拾好行装已经是晚上8点钟。佘小群还没有吃晚饭，她也没有胃口进食任何东西。打算钻进被窝之际，听到外面在喊“冒冒”。这是程海的声音，喊的是他给佘小群取的别名。自从开学那天冒失的一撞之后，程海就这么叫她。
她跑出宿舍门，在长廊上往下看。果然，程海站在下面朝着她笑。
“下来，有事找你。”
“什么事啊？”佘小群大声问道。心里想着：他是来跟我分享告白后的激动心情吧。一个懂事的倾听者，这就是佘小群在程海身边一直扮演的角色。
“下来就对了。快点。”
于是佘小群披上棉外套，慢吞吞地走下楼。换成以前，她会三步做一步地跑下去，可是现在她实在不想听到程海分享他的喜悦，这无疑要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你怎么那么慢啊。”程海有些抱怨地说。
“这么冷的天，大晚上的找我，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啊？”
“哟，怎么？兴致不高啊。”
“没你那么兴奋。”
“呵呵……”程海有些不好意思，稍稍低下头，从背后抽出了那三朵洋桔梗。酒红加白色的包装着，高贵饱满的花蕊，还有她下午亲手编的花型彩带。佘小群没有看错，这是程海下午买的那束花。而它们现在完好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个？”佘小群略有迟疑，“那个女孩不接受？”
程海有些紧张，把花递到佘小群面前，深吸一口气后一字一句地说：“她接不接受要看你要不要它们了？”
佘小群瞪大了眼睛看着程海，她的脑子炸开了。这话是程海说的没有错，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半米不到的距离，这是真的，真的。她的手有点抖，这突如其来的喜悦让她手脚大乱。
程海看她不接过花也不说话，有些落寞地说：“你不接受也没关系啦，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他刚想把手缩回去，佘小群一把抓住，接过花，结结巴巴地说：“不是，我……我只是……只是有点意外。不，是非常意外。”
程海恢复神气的笑容，温柔的看着佘小群。不过佘小群却被这场面害得梨花带雨，不自觉地哭了起来。
“怎么哭了？别让人以为我欺负你。我是无辜的。”程海一副委屈的样子。
佘小群见状又哭又笑，狼狈的样子在程海眼里却格外可爱。
“笨蛋。”他一把拉过佘小群，拥着她，把她的头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佘小群脸上泛起红晕，靠在程海的肩膀上，感受他的体温，这是她梦想着好久的事情。
不会，程海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佘小群这会的脸更红了。程海忍不住噗嗤一笑，佘小群嘟着嘴说：“有什么好笑的，这不还没吃晚饭嘛，它在抗议啦。”
“你怎么还没吃晚饭啊。”
“在思考你这花要送给哪位美女，想过头了。”
“哈哈……”程海敲敲佘小群的额头，牵起她的手说：“看来还是我造成的。那我吃你吃东西吧，走。”
“去哪吃啊？”
“到了你就知道啦。”
……
他们来到海边，这里有很多小吃摊。两人坐下，点了许多的烧烤和一碟炒饭。程海说：“小冒冒，你可以尽情的吃啦。”
未等他说完，佘小群已经拿起肉串狼吞虎咽了。程海倒了杯茶递到她前面，说：“慢点，没人跟你抢。”
吃完饭，他们从海边散步回学校，到宿舍楼下已经是十点钟了。回来的路上程海一直牵着佘小群的手，叮嘱她明天回家一切要小心。佘小群听着程海婆婆妈妈的嘱咐，心像被扔进了蜜罐里一般。
到了宿舍楼下，他们彼此告别。佘小群转身上楼前，程海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有些迟疑。佘小群看出了他的为难，主动问他：“怎么了，还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程海有些断断续续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你介不介意过完年早点回来。我想带你回福利院。”
佘小群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玉海福利院，她从程海口中听到许多次，那是程海成长的地方，有着关于他的许多过往，还有那个叫朵朵的女孩。但是，佘小群一次也没有接近过那个地方。
程海继续说：“我想让你见见朵朵。”
终于，这个名字还是被提起了。程海一说福利院，佘小群就意识到他会提起朵朵。听到这些话，佘小群回到了现实。她知道，和程海一起就必须面对朵朵。程海喜欢她，她简直欣喜若狂，但是朵朵在程海心里的地位，她也深信不疑。也许连程海都不了解朵朵对他的意义，可作为旁观者，程海忠实的倾听者，她大概比谁都清楚。
程海看佘小群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问：“在想什么？你不愿意？”
“噢~不是。”佘小群回过神来，恢复往常的微笑，“我只是在盘算着该买什么时候的回程车票。”
“你同意了？”程海很开心，他很想把朵朵介绍给佘小群认识，或者说，他希望朵朵能接受佘小群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因为程海心里很清楚，朵朵打小只和他相处，对其他人都有些排斥，想让朵朵接受一个人并不容易。可是程海希望，他的爱情能得到朵朵的支持。
“嗯。”佘小群点点头。
“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我送你去车站。”
“好，拜拜。”说完佘小群转身上楼。程海目送她进了宿舍大门，也转身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回福利院。
回到宿舍，佘小群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宿舍的其他室友都已经回家了，只有她一人，空荡荡的宿舍，把她的忧虑无限的延长。她已经开始担心，甚至是害怕假期过后的会面。朵朵会是怎样的人？她对于自己的出现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在程海和朵朵之间，她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带着一堆担忧，佘小群整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程海早早就站在宿舍楼下等她。佘小群提着笨重的行李箱一步一步挪下楼，程海一看到她，马上跑过去拿过行李箱。
“还没吃早餐吧？现在还早，我们先去吃早点，然后再送你去车站。”
“嗯。”佘小群笑着点头。她把所有的心事埋藏起来，打起精神面对程海。她不想让程海知道她的顾虑，或者说，她打心里不想让程海意识到朵朵对于他的意义，对于自己的威胁。
她们在车站附近的早餐车买了面包和豆浆，坐在候车室里一边吃一边等车。
“你的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吗？“程海关切的问。
“嚄~可能是怕睡过头，所以没睡好。等下上车补补眠就没事了。”佘小群若无其事地问答。
谈话间，列车缓缓驶入月台。程海帮佘小群把行李放上车，又一番嘱咐后才依依不舍地走下列车。和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程海三步两回头，下车的这段路走得异常地慢。
列车启动了，程海随着列车行驶的方向走，然后快走，进而小跑，直至跑到月台的尽头，目送着列车远离他的视线。
送走了佘小群，程海回学校拿了行李包就回福利院了。朵朵一如既往的站在大院门口等他。当程海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时，她便迫不及待地飞奔过去，一把抱住程海，想是一对分离许久后重逢的情侣一般。
程海拍拍朵朵的头，宠溺地说：“想我了吧。”
“嗯。”朵朵用力的点点头，却一点也没有放开程海的意思。她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程海了，在紧张的期末备考期，程海一直没有回福利院，朵朵每个周五都会在大院门口站着，从黄昏直到黑夜，程海始终没有出现。她那紧张的神经又开始出来作乱，仿佛总有个声音在告诉她：程海离她而去，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们进去吧。”程海轻推开朵朵，拉着她走进了大院。
晚上，他们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下聊天。春天的时候，程海在玉兰树下做了一个木秋千送给朵朵作为生日礼物，朵朵开心极了，每天放学之后都会跑去荡秋千。每次她都会把自己抛得老高，风从耳边吹过的时候她会闭上眼睛，幻想着程海站在她的身后，帮她推着秋千，一如从前般宠溺的看着她。
此刻，朵朵就坐在秋千上，程海并没有在她身后，只是坐在树下看着她荡来荡去。
“朵朵，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呀？”
“我带你认识一个人，好吗？”
摆动的秋千被硬生生的停了下来。朵朵没有吭声，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甚至都没有去看程海。她的眼睛没有着落，适才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无所适从。朵朵知道程海想让她认识谁，她也知道那不过是迟早的事，只是她没有做好见面的准备，她还没有找到面对那个人的方法。
程海见朵朵的神情，知道她并不愿意。但是他没有放弃游说，如若以前，他会顺从朵朵的意思，而这一次，他迫切的希望朵朵可以接受佘小群，希望她们能相处得就像朵朵和自己的感情一样。
“我跟你提起过她的。还记得吗？我说的那个学校里的师妹，她叫佘小群，她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孩，我想你会喜欢她的。”
“那你呢，你喜欢她吗？”朵朵抬起头看程海，淡淡地问。
程海微微愣了一下，嘴角一扯，带着一种朵朵从未见过的温暖的笑，轻轻地说：“喜欢。所以，我希望朵朵也喜欢她。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这句话就像是死刑的最终判决，它浇灭了朵朵残余的希望。朵朵低下头嗯了一声，强忍着眼泪：“那她什么时候来？”
“过完年回来，我带她来院里。”
……
院子里的孩子们都欢天喜地的布置房间，准备迎接新的一年。朵朵却比往年更加沉默了，她不愿意却无法抗拒，她的天空无声无息的倒塌了，却无人问津。程海一心一意的计划着年后去接佘小群来福利院的事，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幸福的信号，朵朵看着这样的程海，看明白了：程海的爱情，已经来不及等她长大了。
除夕夜，院里的孤儿和老师们一起在大厅里看春节联欢晚会。只有朵朵偷偷跑了出来，坐在她的专属秋千上，眼神暗淡无光，她轻轻地踮着脚尖，推着秋千摇晃，心绪沉重。
她的专属，以后，就只剩下这架木秋千了吧。朵朵叹了口气想。
“怎么跑出来也不说一声。”程海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从朵朵的背后为她披上了棉外套。
这样习以为常的照顾现在却让朵朵很难受，她知道这种体贴会让她更不愿意放开程海的手。
“怎么在这发呆？”程海走到她面前，低着头看她问。
“春晚有什么好看的，每年都是那些花样，还不如天上的星星有光芒。”朵朵扯开话题，不愿让程海窥见她的内心。
“这是习惯。就像你生命里的某些东西，其实没有它对自己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是因为习惯了它的存在，如果它不在了，就感觉生命掉了一块，不齐全了。春晚就是一种习惯，没有看到，就没有过年的感觉了。”
朵朵冷不丁一问：“人也一样吗？”
“什么？”
“你身边的人，也是一种习惯吗？”
程海没有想到朵朵会问这样的问题，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愣了两三秒，他若有所思地回到：“有些也是。人的一生很长，不可能身边出现的每个人都是必不可少的，有些只是过客，甚至只是路人。”
朵朵低下头，没有接话。
“小丫头，你还小，这种问题，不是你这个年龄该去思考的。”程海习惯的摸摸朵朵的头，笑着说。
朵朵报以微笑，心里却更加的沉重……
玉海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弥漫着过节的气氛，所到之处都能看到高挂的红灯笼，窗户上的红色窗花。街上人来人往，也都是穿着喜庆艳丽的衣裳。福利院在过年的时候，也给院里的孩子们分发过年的新衣服。朵朵拿到的是一件大红色的毛呢裙子，可是朵朵并不喜欢，她把新衣服压在衣服箱底，依旧穿着洗旧了的旧衣服。程海问她问什么不穿新衣服，她支支吾吾地说着大红色很土不好看。其实那件裙子很漂亮，只是那光鲜靓丽的颜色与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差之千里，她怎么也提不起兴趣穿上它。
别家的孩子大过年的都会走家串户的去拜年，而福利院里的孩子没有亲人，他们只能在院里老师的带领下自娱自乐。不过，过年对于朵朵而言，似乎比其他日子要难过得多，这只是在提醒她，她是一个孤儿。今年相比往年，更加难过，因为就连唯一在身边的人——程海，也要失去了。
程海可以感觉到朵朵的不开心，他知道每年春节，朵朵的情绪都很低落，这大概是一个孤儿都有的心境，所以他并没有打算去深究。
佘小群在离开学前两天回到了玉海。她提早打了电话到福利院告知了程海。程海一早便去了火车站等她。他出去时，朵朵躲在了院子里的玉兰树后，她看到了兴高采烈的程海，看到迫不及待离去的程海，感觉自己身上的体温正一点一点消失，她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双手抱着自己，却怎么也温暖不起来。程海的喜欢给了佘小群，而她只是他眼里长不大的妹妹。13年的依赖抵不过4个月的相处。如果没有程海肯定的说喜欢，或许她还能幻想着程海等她长大，然后娶她，不过这一切都在佘小群出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了。
直到中午，佘小群所坐的火车才缓缓地驶进了月台，程海踮着脚四处张望。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他吓一跳猛地转身一看，佘小群就站在他的面前，脸上舒展着他思念多时的笑容。他一把拥过佘小群，这举动却把佘小群吓坏了。她整个人僵住，不知如何反应。
“冒冒，我想你。”这样煽情的话从自己口中蹦出来，连程海都有点不适应。
佘小群先是惊讶，尔后又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她展开双手回拥程海，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也是。”
他们的举动引来了周围路人的纷纷侧目，佘小群不好意思地松开了程海，脸颊泛红。程海牵起她的手，拎起行李箱，温柔地说：“走吧。”
他们往福利院的方向走去。从佘小群踏上回程火车开始，她的心就混乱不安，整个人都无所适从。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心里准备去面对那个叫朵朵的女孩。在见到程海的那一刻，她努力压制住内心惶恐不安，以免让程海疑虑，但是随着目的地的步步临近，她的紧张感越发浓烈。
终于被程海带进了福利院的大门。朵朵就站在玉兰树下，看着亲密的两个人十指交扣的走进来。女生都有着敏锐的直觉，从程海领着佘小群走进来的那一刻，朵朵明显的感觉到一股压力。
程海拉着佘小群走到朵朵身边，介绍了彼此。朵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佘小群看，没有说话。朵朵这样，并不是因为她讨厌这个女生，说实话，佘小群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讨厌，只是朵朵感觉到她所带来的威胁，但程海是朵朵拼命想要守住的永远。
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尴尬，佘小群试图打破这被凝结的气氛，于是先开口了：“你好，朵朵。你比我想象中漂亮好多。程海总是提起你。”
“是吗？”朵朵淡淡地回答。
佘小群一时不知如何接下去，程海为她解了围，他牵起朵朵的手说：“都中午了，我们去吃东西先吧。”
于是，在大街上会看到一个奇怪的景象，程海走在中间，左手牵着佘小群，右手牵着朵朵，三人一条直线的走在路上。
程海带着她们到海边的那家小吃摊。哪里有朵朵以前经常吵着要吃的烧烤和炒饭，那时候他们没有钱，每次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吃得津津有味。自程海打工有了生活费，他带着朵朵来吃过一次。对于这里，佘小群也不会陌生，这是程海表白的地方，是她幸福的起点。
三人坐下，点了许多的烧烤和一碟炒饭。程海对着朵朵说：“小丫头，你最喜欢来这里了，今天你可以尽情的吃。”
朵朵扯了扯脸皮笑了笑，她的心里实在开心不起来。
一餐下来，程海和佘小群聊得不亦乐乎，而朵朵就像是他们世界以外的人，认识程海之后，朵朵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多余的。她勉强打起精神，假装听他们讲话听得很入神，但她只是不想让程海不开心。
茶余饭罢，他们来到海边散步，冬天的海风很大，海浪激烈地拍打在海岸线上，他们偶尔会被激起的水花喷到。佘小群却很享受这一刻的时光，她和程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听着程海说着他和这片大海发生的故事，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整个过程，朵朵始终走在他们稍后的位置。更让朵朵失望的是，程海完全没有发现她的落后，没有催促她跟上脚步。她就像一个局外人，是这幅画卷上的一个败笔。她把头埋在自己的长发里，越走越慢。
佘小群发现了落单的朵朵，她退回去牵起朵朵的手，朵朵猛地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见佘小群小声却很认真的对她说：“千万别掉队，你可是不可或缺的部分。是他的一部分。”
朵朵有些诧异，她没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手掌的温度骤然上升，一开始的那种排斥的情绪似乎慢慢被抚平。
程海见她们牵着手，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松动，其实他一直在担心朵朵和佘小群之间的关系，现在看来，女生之间的交往还真让人有点捉摸不透。他扬了扬嘴唇，对着她们说：“我去买几瓶水，你们在这里等我吧。”
程海走开了，朵朵挣开了被牵着的手，席地而坐。佘小群也觉得刚才有点唐突，她在朵朵的旁边坐下来，轻柔地说：“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朵朵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语气略显温和地说：“没事。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对我。”
佘小群望向远方的海，说：“朵朵，你很喜欢程海吧？”
朵朵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佘小群：“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佘小群看着不断翻滚的海潮，语气平淡地说：“你是想这么问是吧。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感觉的，女人的直觉。”
“朵朵，”佘小群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且沉重，“就像我刚才说的，你对程海而言，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许男生的脑袋都是这么迟钝，恐怕他都没有发现你对于他的意义。你懂我的意思吗？”
朵朵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她眼前的这个女生，似乎可以洞穿一切，但她还是碎了自己的梦。朵朵说：“可你还是抢走了。”
佘小群苦笑，说：“是啊。即便我知道他的心里，你很重要。可是，我喜欢他。而他告诉我，他喜欢我，就是这么简单。朵朵，我坚信你对他的感情，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对他的喜欢不比你少。也许比起你们的13年，我的4个月的存在感很弱，但它并非可以视而不见。感情不是时间可以来说清道明的，也许有一天，程海会发现他对你的感情，也许到时候他会回去做你的永远，但至少现在，他知道他喜欢我，他和我在一起，我要的只是这样。”
朵朵安静地听完这一席话，虽然她才15岁，但她明白。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地说：“放心，我会成全你们。”
这时，她们身后响起了程海的声音：“你们在聊什么呢？”
朵朵和佘小群齐齐转身，见程海小跑着回到她们身边，递给她们矿泉水。
“怎么去那么久？”佘小群接过手问。
“附近那家士多店过年还没开，走得远了些才买到。”程海在佘小群旁边坐下来说。
朵朵默默地接过水，看着程海在另一边坐下，黯然神伤。
“你们在聊什么？”程海喝了口水，问。
佘小群调皮地一笑，回答道：“女生之间的秘密话题，拒绝透露。”
程海故作一副被嫌弃的样子。朵朵微笑着看着他们的互动，她暗暗下了决定，只要程海觉得幸福，怎样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