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搞笑,你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那你叫什么?你记得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叫我小石头好了,认识我的人都这么叫,我从一把刀开始。”
“一把刀?一把什么样的刀?”一个清秀的紫衣少年俯下身体,白净的脸几乎贴到一个小叫花子的脏头发上去了。
“我只记得刀锋,刀锋闪着光,刺眼的白光,像抬头看太阳。就像太阳。”小叫花子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没有恐惧,仿佛形容一朵花的开放。
在尚武的帝国里,男人们都以悲壮的死亡为生命的最合理的,最恰当的结局。除此之外,都是卑贱的死亡方式。不管为什么战死,只要是战死,都是无限光荣的。
“你想要一把这样的刀吗?”紫衣少年问道。
给他一把刀,”少年命令站在他身侧的一个高大威猛的武士。
“少爷,这不太合适吧?他是战俘。”武士粗大的嗓门震得小石头有点耳鸣。他现在很虚弱,但他不在乎这些,他只想得到一把刀。因为在乱世,只有一把刀,一把握在自己手里的刀,才是安身立命的最有效最直接的力量。他贪婪的盯着武士手里握着的刀柄。
“给他,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紫衣少年有些不耐烦。
“是,”武士答道。
“咻------”一柄长刀出鞘。刀身极薄,透着诱人的寒光。它成就了许多人的梦想,使他们成为刀下鬼魂。它的主人有一天也许也会死在别的刀下。但此刻,它将易主。
小叫花从地上站起来,颤抖的接过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虚弱和兴奋交织。使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小石头很多件兵器中的一件,只要有兵器在手中,就可以成就他的勇气。
紫衣少年身边的武士们警惕的戒备着。
小石头笑了,他的眼神只在刀刃上。
“你给我刀,想让我做什么?”小石头头也不抬的问。
他知道这个乱世没有免费的午餐。即使是大城里施饭的贵族公卿们,也只是想搏点名声,好让世人不那么憎恨他们,好搏取更多的贱民们为他们卖命。小石头懂得这一点。
“你跟我走,当我的陪练。”紫衣少年说,”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主人。”
“不,我没有主人,”一小石头抬起头,眼光从刀刃上离开,注视着紫衣少年。这是一双无畏的眼睛。绽放着神秘的黑色光芒。
你见过黑光吗?在深沉的黑暗里的光明,它好想撑开黑暗,但是被黑暗包围住。一片似有似无的光亮,似辉煌又似寂灭。它真实的存在着,可以感知但不可以发现。
高大威猛的武士怒了。他上前一步,一只手轻易的就将小石头提了起来。小石头的脖子几乎只有他的手腕粗细。
“识相点,小杂种。少爷可是大将军的公子,少爷只要吹一口气,你的小命就玩完了。”
武士没有说慌,人生来就不是平等的,在乱世,这种法则显得犹为突出。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可以决定别人的命运,许多人成为他的仆从,许多人因为他的性格而面临不同的人生结局。而有些人,却只有任人宰割。这就是众生无法逃脱的命运。
“我没有主人。从那片刀锋起,我就在这里,这里什么都有,吃的,喝的,这里最多的就是死人。”小石头又把目光集中在刀刃上。他的一只手扬起刀,架在武士的胳膊上,武士一惊,丢掉他后退了两步。
“喂,你不怕死吗?”紫衣少年微笑着抬起手,止住了发怒的武士前进的步伐。
“死?像他们一样躺着?我有些时候也这样。但是我死不了。第二天总是又睁开眼睛。不管多饿,多渴,多累。有一次,我中了五刀,你看。”小石头腾开一只手,掀起分不清颜色的破衣乱衫,使劲揉搓着皮肤上的黑垢。黑垢下面也白不了多少,只是显现出一个更深色的腥红的刀疤。那刀疤极丑陋,极狰狞。随着他搓掉的黑垢变得越来越长,终于长到不可思意,长到胸口上。从左腰一直到右肩膀,仿佛是被人斜着一刀劈成了两半。
高大威猛的武士吓得又倒退了两步,众人惊恐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这是前两天新砍的五刀,以前的都不见了。”小石头微笑着又揉搓起其它几个地方。围着他的几个小叫花子兴奋起来,一同举起双手欢呼,因为他们看见那些公子王孙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像发现了怪物一样恐惧。那紫衣少年也变了脸色,他的高贵在那些刀疤的映衬下如此苍白无力。
他惊恐的叫道:“你,你你你------你从哪里来?“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的记忆始于一片刀锋,然后是一片旋目的刀光。还有一阵阵喊杀声,一堆堆的死人,乌鸦,烟火,马的尸体,血腥味道,漫天的箭雨------,”小石头陷入到憧憬之中,仿佛描绘着童话当中的世界。
“战神------”众人惊呼。
一群小叫花子跪俯在地上,双手高举,仰面朝天,高声的叫喊着:战神无敌,战神不死!战神无敌,战神不死!呜------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敬畏。只有小石头站着,他转过身来,对着那群小叫花子叫道:“你们别闹了。小心他们要杀你们。”
小叫花子们回来了现实。这不是小石头遇见的第一批小伙伴了,他遇见的小伙伴们一群一群的都不见了,都在自己的眼前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起初他也为他们哭过,可最后他不哭了,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哭,他们还是变成了尸体,不会像自己一样再次醒过来。然后他们会烂掉,发出阵阵的恶臭,最后变成一具骷髅。甚至有一些会被豺狼虎豹吃掉,变成一堆更臭的粪便。
“我不希望等我醒过来时看见你们变成粪便。”小石头冷言道。
“呜------”小叫花子们发出了一阵悲鸣,都缩回了脖子。他们见识过小石头的不死之身,同样也见识过变为粪便的同伴。那种惨烈不是他们这个年龄可以接受的,可他们却过早的观摩过了。
他们很崇拜不死之身,可他们自己不是那样,小石头暂时也帮不了他们,决定他们命运的不是小石头,而是比他们更强的那些敌人们。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即使是这一群小叫花子,也许明天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就成为了另一些人的敌人。
今天他们被这个帝国俘获了,成为这个帝国的奴隶。明天他们中的一些也可能战死,也可以成为另一个帝国的战俘,然后他们又在战场上相遇,去杀死一些相同命运的人。也许昨天他们还一起扛过死尸,一起分过同一张烙饼。而小石头却不一样,他一直在这片战场上,不属于任何一方,他在这里出生,也许吧,因为没有人认识他的起初。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见到他时他就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他总在战场上走来走去,饿了拾起刀剑砍食马腿,喝了就捉住乌鸦放血喝,他成长过吗?没有人知道。因为人一批一批的换,他早已成为一个传说,尽管只有不到十年的时光,可他仿佛见过好几代人的长老。人们总在讲战神的传说。但都是一个死人讲给另一个死人听。好多没有见过他只听过他的传说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老头儿。
“你们都起来吧,也许你们会死,但是我会埋掉你们,不让野狼吃了你们。”小石头说。
“呜------”有些小叫花子哭了起来,听起来声音细小,像是女孩儿,但是性别在乱世没有多大意义,最多就是决定了你的死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