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沈心银最近总觉得萧陵这小子比以前要懂事很多,萧叔叔让他做什么事他也不顶嘴,对沈心银母女也不再那么排斥。也对,毕竟她帮了他那么大忙,心存感激也是应该。只不过好像就是差了点什么,也许是萧陵总是不着家少了点家人的亲近?
“他好像是故意避开我吧……看样子是不想还钱啊。”饭桌上沈心银埋头夹菜,眼神无意中和萧陵对视,他就马上心虚地转过脸到处东张西望,然后三两口吃光碗里的饭便到外头撒欢去了。至于去哪里撒欢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那小子每天大晚上回来冲个凉水澡后倒头便睡得跟猪似的。有一次楼上那两口子半夜吵架,摔锅砸碗得一宿没停,一家子全被吵醒了顶着熊猫眼上楼去劝架,除了萧陵。
于是沈心银和妹妹私底下开玩笑把这总结为一句经典的台词:“没心没肺的人睡眠质量都高。”
暑假期间,邢谟一场不落地参加了各种同事聚会和学校组织的旅游,为的只是摆脱一个人在家的空虚感,他在酒桌上显得活跃却不失礼节很讨周围人喜欢。回到家后面对冷冷清清的房间长叹口气。门口的衣架上还挂着沈心银冬天为他织的围巾,同衬衫和领带不合时宜地摆在一起。睡着的小恨听见开门声会从篮子里忽然伸出脑袋张望,接着跳进他的怀里。每当这时邢谟都会异常想念沈心银抱起来很轻很小的身体。原来不知不觉间,沈心银已经给予他很多东西。也许是一只会撒娇的猫咪,一条做工粗糙的围巾,也许是一起吃火锅辣得满脸通红的亲切感,也许是她毫无理由的信赖,明明很害怕却颤抖着解开自己的衣扣。
邢谟很不明白,自己明明从小到大就已经是习惯孤独的人,为什么一段恋爱就能让他丧失二十几年培养出来的沉稳冷静。他开始体会到担忧、空虚、多疑是什么滋味,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控制不住。
他不是个善于说甜言蜜语的人,和沈心银聊着聊着就没了话题是经常的事情。不同的是,当两人还面对面在一起时,那怕没有话题也不会觉得尴尬,他不知道说什么时就会默默抱着她,她也不会闹,温顺地蹭他毛茸茸的下巴。如今她不在身边,哪怕在电话里如何强颜欢笑也感受不到那种安静地充实感。
邢谟翻开手机,日期显示6月23号,他已经和女朋友有两个星期没见面。望着日期,他一个机灵站起来,收拾妥当后买了第二天的车票。他要去见她。
隔天早晨,沈心银被母亲一阵絮絮叨叨的催促吵醒。母亲反复叮嘱她穿一件像样的衣服打扮漂亮一点,最好画个淡妆什么的。
“干嘛,相亲吗?”沈心银眼睛不睁得往被子里钻,又被拖下床。“想得美,你不是有男朋友么,今天你过生日,没提前告诉小邢吗?”
“是吗?今天几号?”沈心银拿起手机翻了一下日历,大叫一声睡意顿消,连忙打赤脚跑到衣柜前找衣服。
“看你这日子过的,连几月几号都不知道。”沈母黑着脸推她进浴室洗漱:“你萧叔叔定了酒宴,准备替你庆生,顺便……向亲戚公开我们的关系。”
听闻此言,沈心银像是被临头浇了盆冷水,热情顿时少了一半,不满地嘟囔:“庆生是假结婚是真吧,绕那么多弯子做什么。”
“再婚本来就不是光彩的事,不适宜大操大办。”
沈心银白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心想既然知道不光彩当初何必搞婚外恋。她把原先准备好的化妆品放回包里,做不到欢喜地参加这种宴会,她觉得羞耻。人前再怎么光鲜亮丽,人后还不是落为茶余饭后的笑柄。忽然很庆幸忘记了生日,这样邢谟就不用来这该死的宴会看自己佯装幸福。沈母见她又甩起冷脸,就知道这丫头不高兴,于是丢下一句:“收收你的脾气,自己看着办吧,”就重重地摔门而去。
酒宴中午开始,萧叔叔和沈母从上午便在酒店陆陆续续接待各位来宾。整个大厅明显被自动分成了两家,沈母的亲戚坐南边几桌,萧家这边则占多数坐满北边的酒桌。两家亲戚互不认识,只是和自己一桌的人打牌聊天,大厅里闹哄哄的表面上也喜庆热闹,内在却冰火两重天。
人到齐之后,萧叔叔借着上菜的时间在台上简单地宣布与沈母(现在是不是该叫萧母了呢)结婚,并且认沈心银和小妹沈心月为女儿,所以今天是他“大女儿”的生日。底下的人也没有显得多惊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只是鼓掌都很牵强附会,沈心银看不懂他们脸上的微笑究竟是祝福还是讽刺。她四下瞥了一眼,没见萧陵的踪影,那小子好像一早就出去了。也是,以萧陵那驴一样的倔脾气怎么会愿意参加这种宴会。沈心银各种不满地待在台上接受众人的目光。底下的人有的微微点头有的交头接耳,如同打量商品的挑剔顾客。沈心银攥着裙角的手心冒出了细密的汗水,指甲深深陷进手心,“忍住,一定要忍住!”她一次一次暗示压抑自己,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难看。这时服务生推着生日蛋糕走到她前面,那首煽情烂熟的《生日快乐》响起,沈心银顿时觉得羞耻就像一把镰刀那样把自己仅剩的高傲砍削得一干二净,只求上天能赐下一道闪电劈死她,或者在地上劈开一条缝把她活埋了吧。
忽然觉得手腕一紧,穿着服务生衣服的萧陵抬起脸朝她邪气微笑小声耳语道:“很不爽吧,我来拯救你了。”说着他拉起沈心银跳下台径直跑出大厅。
来不及分清状况,沈心银的双腿不自觉地跟着萧陵的频率越来越快,他手心的温度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她全身。
是我发烧了么?为什么会……无法呼吸和思考?
两人奔跑着在电梯门口停下来,萧陵喘息粗气忍不住哈哈大笑:“气死那个臭老头。”
“不打招呼就跑出来这样好么?”沈心银担忧地望着他。
“怕什么,反正他们公开结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其余的让他们自己解释。”
“唉……你不知道那里的气氛有多怪异,说不出来的感觉。”沈心银刚缓下心情,见萧陵俯身把自己抵在电梯旁边的墙上,那张笑容邪恶的脸忽然正经起来,灼热的眼神此刻凝成一汪深沉的湖水,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连忙颤抖着问:“你……干嘛?”
“生日快乐。”萧陵低下头温热的唇猝不及防地扫过沈心银的嘴唇,夹杂着暧昧温度的气息瞬间麻痹了她的意识,“我不会认可你做我姐姐,永远不会。”
“你……”沈心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脸红得跟个柿子似的,怎么被个小孩子戏弄就害羞成这样。她脑袋混乱得无法琢磨萧陵的话,只是一味慌忙推开他解释道:“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你也有佟路璐,开这种玩笑不好。”
萧陵不屑地笑笑,刚才认真的表情昙花一现后又隐藏在邪气的面具下:“我爸和你妈也有原配,还不是照样勾搭上了。”
沈心银忽然明白过来:“你还是在恨我妈和我破坏了你们家的生活是不是?”她感到委屈,似乎小三的女儿顺其自然地也就被别人揣测成狐狸精。
萧陵自然不知道她曾经面对的是什么生活,无休止的争吵打闹,自杀与死亡,她比他的痛苦远远多出百倍千倍。可是每个处于叛逆期的孩子大都愿意把自己的痛苦扩大化,把伤感渲染到最后变成了自私黑暗的渺小世界观,他们会认为命运只对自己不公。
曾经沈心银也有过这样的时期,恨过父母和命运,嫉妒那些拥有美好家庭的孩子。可认识邢谟之后她才知道自己仍然未被上天遗弃。无论被这个世界怎样对待,都要一如既往的充满希望,倘若自身不发光那么看到的世界就更加暗淡。
“你别以为受伤的就你一个,你也别以为我对你好就是谄媚,我不屑得跟萧家有半点关系,我爸就是死了,我还是姓沈!”沈心银将各种不满和委屈发泄一通,忍着眼泪跑出去,那种难以言说的心痛就如同面对过去那个迷惘的自己,想要伸手挽救他却反而被狠狠拒绝。
前方不远处是一排干净的落地窗,阳光透过窗户平铺在地面上将那人瘦削的身形拉得很长。沈心银停住脚,接二连三的惊吓使她无法思考,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注视着落地窗前逆光的人影。
“邢……谟?”
“s,”邢谟的表情在阳光下看得不太真切,但那肯定不是笑容,他的语气依旧是那样清浅却如同耳语那般让人为之震颤。他怀抱着大束白色的玫瑰花走到沈心银面前,抬起一只手用拇指按在沈心银的嘴巴上反复擦拭,力道不轻不重故而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他寒流似的眼神在沈心银和萧陵之间徐辉。可沈心银此刻却觉得他的一举一动简直是是在拿刀一下一下割破她的心。
“生日快乐,我好像买错花了,白玫瑰一点也不配你。”邢谟从她木讷的脸上收回手,继而把白玫瑰放在她的手里,“没什么要解释的吗?我会听你说,并且尽力相信你。”
“我……”原本担心被误会的沈心银忽然又不想解释什么了,她拉起邢谟的手走出去:“带我回南京吧,你明知道我讨厌这里。”
“这里才是你的家。”
“那你的家算什么?”沈心银忽然转过满是眼泪的脸质问他。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是会心痛会在意的,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坚强到百毒不侵,无论是面对家庭的变异还是萧陵的欺辱她都可以做到从容淡定。唯一害怕的竟然是,失去邢谟。
邢谟转而微笑,双手捧起她的脸吻上去:“如果你受伤了,我的家就是疗养院;如果你难过了,我的家就是避风港;如果你无聊了,我的家就是游乐场。”
沈心银脸上“蹭”地一红,气呼呼地钻进他怀里把脸埋起来:“跟谁学得油腔滑调,你没误会我和萧陵?”
“你觉得我像是那种见风就是雨会断章取义的人吗?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邢谟撇撇嘴拉着她往马路上走,“不过看见别人亲你我还是挺不好受的,你该考虑一下如何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我们去哪?”
“当然是找宾馆啦,不然怎么安慰我啊?”
“邢老师,我发觉你真是越来越无耻了。”
“男人的本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