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涂玉国,正当烈阳蒸腾酷暑难耐的夏季,撇去遭旱的灾地不说,就是南方大多郡县之地,大半个月不见丁点雨水的也比比皆是,就像是秀江城。
此刻已经接近午时,城门口处站在能把石头烤成热碳的阳光下等着进出的人群依然络绎不绝。
作为收缴入城税兼城防官的杜书一边强撑双眼看着眼前城门口熙熙攘攘排队等待进出的人群,一边在放着入城税木箱的桌上支着脑袋不住地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之间还不住在心里抱怨着:“这鬼天气,一年比一年热得要人命,秀江河水都被蒸了两尺多,再不下场雨就不知道要热死多少人了,昨儿个回衙门带款入账的时候,听那班子巡捕说城西的泥窝窝里又活生生热死了三四个人,好像还有个一岁多的小娃儿,真是造孽啊,哎.。”
想着想着,便连困意也去了几分,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杜书闻声晃了晃脑袋,向喧闹处看去,却见一老妇双目紧闭面色潮红地躺倒在地,人群一阵慌乱后,便有人看出老妇许是日头下待久中暑了,这时两个年轻汉子连忙把老妇抬到不远处树荫的草地上,又是扇风又是掐人中却丝毫效果也无,旁边跟随老妇进城的一小女孩见长辈如此模样,不禁大声嚎哭,喊着奶奶。
看到如此令人心酸的景象,杜书一边喊着让开让开,一边挤开围观的众人连忙上前,看了看老妇的面相便让旁边的那两个年轻汉子帮忙扶老妇端坐在地,两人一看来人穿着兵甲,认出是之前在城门口收取入城税的城防官老爷便照做了。
当老妇端坐好之后,杜书也在老妇身后坐了下来,双手交叠地按在老妇背后对照心脏的位置。
人群一见杜书这个姿态,略有见识的便低声跟周围人说道:“城防官老爷应该是有武艺功力在身,这可是高人呐,现在是用功力救老人家命呢!”
“是呀是呀,我可听说了,这些练过功的高人,有些厉害的就算闭气一时半会儿的都能救回来,比神医都厉害多了哩!”
“还别说,你们看那老人家脸色,还真的慢慢变好了”
杜书一边缓缓闭目替老妇调理周身气血,一边听着周围人群的谈论暗暗自得:“当初老娘给我取名杜书,想让我读书考功名,结果后来实在不是那块料就改为习武,一练便练成了个二流高手混了个城防官,就这还被老娘骂没出息,等我把这老人家救治好了回去看老娘怎么说,嘿嘿..”
却不等他得意多久,心中便开始不安起来:“不对,老人家全身气血我已经调理好了,就算虚弱此时也应该醒过来了,难道.!”
不多时,杜书就发现老妇不只是气血问题晕厥,她的脑中好像对于血气也有一种阻塞感,略一思量就明白是这老妇本身就有脑疾,这回一中暑就顺带引发了。
“这真的麻烦了,别说是我,就算是师傅他老人家也没办法用内力帮别人疏通脑部啊。”杜书暗暗咬牙“虽然很大可能会出意外,可是不试老人家就真没救了,试了也许还算一线生机!那就.”
还未等杜书下定决心,突然有两根手指搭在他手腕经脉之上,这一意外让杜书吓得瞪开双眼,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一名邋遢汉,吓到杜书的不是旁人意外搭手影响他替老妇行功,也不是惊诧于此人居然可以不惊动他就侵入身前三尺之地,而是惊恐于随着此人一搭指,自己传入老妇浑身血脉的内力竟然开始回流,但却没用丝毫逸散,简直就像自己每天守的城门口一样,排着队进排着队出!这种手段别说做,杜书听都没听说过!
更别说就在自己功力丝毫不留全部回归丹田之时,一股温润却无比凝实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腕迅速传入面前老妇体内,直冲她的脑域!
正当杜书惊骇不已时,就听耳边传来一句“你很好,细细体悟。”,淡淡的语调却令杜书已然剧烈波动的心神莫名地平静下来,不等他细思那人古怪,经由他手已经蔓延至老妇脑域的那股力量,就开始了扫荡,是的,扫荡!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正在以一种非常奇特的运行方式,顺着某种路线开始迅速地网老妇脑域侵入,一边不停地往前突进一边碾碎某些东西!
不由的,杜书再次紧闭双眼仔细感受和记忆那股力量所做的一切——那种力量的运行方式、脑域行功路线以及自己之前那人控制自己内力的感受,都令他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只觉得有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在自己心里蔓延、扎根、等待着破土。
虽然一波三折,但实际上也就十几息的时间而已,等他从那种玄之又玄的领悟中慢慢清醒睁开眼时,却发现那名邋遢汉已然消失不见,而老妇转过头来关切看着他的脸上,挂着两溜漆黑肮脏的鼻血,他知道,这就是之前那股力量碾碎的那些东西,这些通过鼻血排出来后,不止精神,就连老人家都有的灰黄眼白都变得清明了。
围观的人群也开始闹哄哄的“看吧,我就说了城防官老爷是高手!”
“那还用你说?瞎子都能看见老人家不只是清醒了,好似连整个人都年轻十几岁!”
“别瞎吵吵咧!旁的不说,有这么个大本事的城防官老爷在,俺们在这城里呆着也安心呐。”
“就是就是!”
杜书没心思细听之前令他暗自得意的那些褒奖之词,人都还没起身就连忙抓着旁边一个年轻汉子问道“你有没有看见刚才有个流浪汉模样的人.”
还未等他说完,那年轻汉子就伸手往杜书身边一指:“大人,这就是刚才那人送来的水壶,他说大人劳累,特地从那边的茶摊上送壶茶水感谢大人对我等平民的恩情,还说老人家中暑醒来估计也会口渴得紧,我们就许他过来了。”
而另一个汉子见杜书似乎面色不对,连忙问道:“大人,难道是刚才那人有什么不对么?可要我们把他抓来?”这时两个汉子也才发现那邋遢汉不知何时不见踪影了,要真是有什么差错,这可是他们的罪过啊。
“没事没事.”杜书脑海里还在回想着邋遢汉的那句话,看着那在草地上反射刺眼阳光的铜色茶壶和旁边破涕而笑的小女孩,不自觉地喃喃说了一句“他很好。”
而那邋遢汉此刻已经身在城内,似有所感,停了停前进的脚步,嘴角一咧便继续往城南方向走去。
边走着边四处打量——饭点时分喧闹的酒楼小摊、顶着烈日依然在道路两旁大声吆喝的小贩们、各家住宅内升腾向天的炊烟和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呼唤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妇人声,甚至是过往行人投向他的嫌恶眼神,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眼睛透着光,发自心底的快活,以及亲切。
“真像以前和齐猴儿方哥儿他们把吴家李家那群熊孩子揍得鼻青脸肿后,他们家人看自己的眼神呢。”他却丝毫没觉得自己当初也是自己口中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沉入自己过往回忆里的邋遢汉脚步也不自觉慢了下来,直至看见一座门匾上书“燕府”二字,朱门前对站六个彪悍身形家丁的富贵府邸后,方才完全停下了脚步。
许是情怯,轻轻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后他轻轻说了句什么才慢慢向燕府走去。
“那只被我砸掉一只耳朵的石狮子还在呢,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