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陵文韬端着茶杯,轻轻的抿着古早茶。
此时的他心理哪有一点品尝着茶水的想法,他本就是一将军,虽说颇懂诗词歌赋,可对这茶是一窍不通。白天古林易古怪的让下人要他晚上前来,他就一直琢磨是何用意,现在这景况更是让他疑惑不已。
“陵将军,其实找你来是有要事相商。”古林易放下茶杯,缓缓说道。
“哦?不知道是何事非要找我呢,古大人。”
“也罢,让我先搬开你心头的大石吧。放开茶杯吧,别端着了。”此时陵文韬才发现杯中水已干,尴尬的放下了茶杯。
“梁国太子申仲平的出逃,是早有预谋的,而且这整套计划之详尽应该是谋划多年的。至于这么多年,他们和梁国都没有任何往来。为何一见梁雀就迫不及待的实施这个计划,必定是国内出了大事。而我预计,这梁雀之计是他们来豫国之前就安排好了的。因为不可能有雀鸟飞进府中还带着书信,这我们都派人监察了的,事后我也问过。梁雀从不东来,这一定是经过训练了的,他们一定代表着什么信息。我很佩服将军你的机智和果断,但是你觉得如果真被你们捉到了申仲平,有什么用处?”
“可他是人质啊?”
“他是来学习的吧,至少两国公文是这么写的。只要我们对梁国还是有压倒性的军事优势,要不要这个人质都无所谓。更重要的事,如果他们国内发生的事情如我所料,放申仲平回去岂不是更好。”说着,他笑着拿起了茶壶倒满了茶杯。
“就跟这苦早茶一样,早上你火急火燎的喝苦涩难耐,到了晚上喝就只剩清香了。陵将军,作为枯军最年轻的将领,懂得带兵武艺高强还不够,耐得住性子,看得到远处,才有用啊。”古林易拿起了茶杯,递给陵文韬。
“受教了,古大人。”这次,陵文韬开始细细的品味这杯茶了,虽说不出门道,但他确实感受到了一股清香之气。
“不过,这梁国国内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他还是忍不住的问了。
“能让这位太子不顾一切,甚至烧掉滋淼城?”古林易的话让陵文韬忽得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却马上又皱起了眉头。
“政变?内乱?还是?”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无外乎政权不稳和政权更替了。但不管怎样,放他回去,都比把他留在这好。他有个弟弟,申仲蠡。这么多年,都是他在主持梁国的朝政。特别是这几年,威信越来越高,现在大小事都是他在决断。你说,一个被囚禁了九年的太子,和一个主持朝政这么多年的弟弟,放回去是不是更好?”
陵文韬这才算恍然大悟,自己真的是头脑太过简单了,险些坏了大事。
“陵将军,你才二十岁,这些事情你以后学得会很快的。现在,我可要跟你说正事了。”
正事?难道刚才都还只是铺垫吗?虽说陵文韬作为破格提拔到枯军八将的最年轻的将军,跟他名字一样文韬武略。但是他也只是会带兵会打仗,今天古林易所说的一切已经让他觉得自己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了。又会有什么大事,偏偏要找上他呢?
古林易从怀中掏出一张金帛一样的东西,陵文韬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圣旨,他赶快起身准备跪下,却被古林易拦住了。
“你自己看吧。”他轻轻的手中接过圣旨,打开,小心翼翼。
“今国家虚华盛世,实则言过其实。内寻浮名而弃民生,久无战以军生懈怠。范式危亡皆循此理,而不过百年矣。诚此之际,朕特授古林易专断之权,内调政事,外扶国危。观此密旨之卿等,不可外传,尽心辅助即可。待朕百年,仍需尔等为新朝臂膀。”
朱批谕旨,陵文韬自觉此事干系重大,嘭嗵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双手捧着圣旨,恭敬的递回给古林易。
“陵大人,快起来吧。”古林易淡然的说道。
陵文韬缓缓的起了身,可脑袋里面却在不停打转,“待朕百年”这四个字可不是乱说的。近几年皇帝一直都很少露面,除了祭祀和节日几乎都是呆在宫里,有任何事都是由丞相和王爷带为传达。现在给古林易这么大的权利,还找上了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盯着古林易,不敢说话,却又怕古林易说出个什么是他自己意想不到的。
古林易只是微笑着看着他,陵文韬也直视着古林易。想想自己,十几岁从军,一直都兢兢业业的学习兵法修炼武艺,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情。他细细的回想着这几年发生的一切,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奚孟苼,这个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
他豁然开朗,古林易正是这两年出任了奚孟苼的师傅。一切他都明白了,原来这是皇上为了给自己的小儿子铺路啊。废长立幼,对历代王朝来说都是大忌。在这个过程中,大部分都产生了无可挽回的损失,更有灭种亡国的风险,百年前的范式就是个例子。而对这位小皇子有最大威胁的无非就是那几个权臣,还有掌管豫国精锐枯军的靖王。而其中最难的,就是这位老谋深算又功劳显赫的王爷。更何况,他还是皇上的亲叔叔。
“为什么选我?”陵文韬缓缓的说出这几个字。
这一句为什么是我,让古林易心里吃了定心丸,这位陵将军已经是自己人了。
古林易哈哈大笑起来:“枯军里都是些自视甚高的老将,仗着自己的军功和地位就将朝中其他人不放在眼里,更将禁军和外军都视作杂牌军。我一直在找一个突破口,就是你了。你不是枯军那一派系里面的人,你心里更多的是这个国家。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将军,没有一个看出来申仲平逃跑的玄机,除了你。皇上心里更看重的是,我选的这批人,不仅是要能帮助皇子顺利完成过渡掌控这个国家,你们更要能成为国家臂膀。你有这个潜质,也有这个能力。”
国家臂膀?虽说自己也是年少有成,春风得意,可是这样的词语他想都没想过。内心的惴惴不安全然表现在了脸上。古林易早都料到这种境况,他拍拍自己的衣裳,慢慢的挪着他那略显驼背的身躯,拉开了侧门。
里面出来了几个人,都是陵文韬认识的。
“尚书右仆射阮大人,禁军统领谢大人,左将军刘大人,御史大夫梁大人!”此时的陵文韬,心里百般滋味。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动,跟着这个叫古林易的人,一定能做出一番大事。
“陵将军无须多想,我们都是为皇上,为豫国。这一向我们都是秘密的合作,任何事情古大人会替我们安排。”那位健硕的禁军统领谢大人说道。
都在朝里为官,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简单的寒暄过后就算是打过照面了,大家心照不宣,处于同一战线肩负这如此重大的任务,那些繁文缛节能省则省了。
几个人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子时,当陵文韬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自己床上时,他的脑海中全都是古林易的谈话。他的任务,就是为以后靖王甚至整个枯军的政变做准备。
“靖王啊。”他默念着。这个神一样的存在,是如何能挑战的。但是古林易所表现的,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就算是这个天下都没几个人可以匹敌的靖王。这种内里的情绪和身份的转变,让他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都难以入眠。
而同样难以入眠的人,正离他的故乡,那常在梦里魂牵梦绕的地方,越来越近。
路上的几天,有宗琳的悉心照顾,孤温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豫国的追兵也没有再追来,申仲平的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前方的忧虑让他没有心情去考虑追兵,那都城里的一切都让申仲平感觉前所未有的不安。这不是去当人质,是以太子的身份回国,怎么就会如此呢?
原来,可怕的不是敌人,而是久别的朋友啊。
不知不觉的几天路程,他们早已经进入了梁国国境,距离都城九方城也只有半天的路程了。
中午,宗盛安排手下在野外支起了炉灶,准备午饭。
而申仲平和了孝愚孤温,他们三人坐在马车里,神情凝重。
“今夜我们就可以回宫了,不出我所料的话,父皇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对于这个消息,孝愚和孤温都没有心理准备。
“梁雀之计,是丞相在我去豫国之前就商量好的。除非豫国发生不可逆转的战乱叛变或者是……”申仲平停顿了一下,他们两都可以看出,申仲平很难过。
“除非豫国主动将我放回,我都不能回国。事已至此,我们只能为以后的事情考虑。父皇一走,其余几国必定会有动作,我们得早做准备。而更关键的是,我能顺利的熟悉现在的梁国。等到进了城,孝愚你先代我去面见丞相,孤温你去见诸城将军,我自己进宫。”
安排好一切,申仲平也抛开这些事情不去想了。下了马车,一旁小溪边珞湘正为陌垚洗脸。他走来珞湘的身后,几天没有换衣裳,裙边都被灰尘染黑了许多。
“爹!”淘气的陌垚一个机灵就跳了起来,靠在了申仲平的怀中。
“怎么了,陌垚?”
“我们回到梁国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好多人了,爷爷奶奶。我家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呢?还有,那个……”
“好了,陌垚,来把脸擦干净。”珞湘扭过他的头,温柔的把他脸上的水珠擦拭掉。她笑着看向申仲平,似乎有好多话想跟他说。
“陌垚,快来吃饭啦!”不远处宗琳朝这边喊道。陌垚一听,就飞快的跑了过去。引得珞湘直摇头道:“这孩子,都快不认我这个娘了,整天就是宗琳姐姐。”
毕竟是小孩,虽然是回家,但对于在豫国长大的陌垚来说,算是第一次出远门。沿路见识了很多成立看不到的东西,让他也总是在路上突然就欣喜若狂起来,引得宗家上下也欢笑连连。特别是宗琳,对这个机灵古怪的孩子尤为关照,总是从自己的马车里拿出一些小玩意和零食给他,一看就是他们两最亲了。
这几天的气氛一直都很融洽,大家都乐乐呵呵的。终于到了九方城的门口,申仲平和宗盛寒暄着告别。
“宗老板,这几天承蒙您的照顾了,我们也要回去了。以后有机会,一定会登门拜访!”
“你客气了,萍水相逢能帮就帮,我宗盛奔波几十年,能拼下这番家业,都是靠各路朋友。今后有缘,还会再见的,不必拘泥这点。”宗盛很爱笑,给申仲平的感觉就是这是一个没有铜臭却充满人情味的商人。
而那边,陌垚还跟宗琳依依不舍。
“宗琳姐姐,以后我能不能找你玩啊?”陌垚瞪大着眼珠,摇晃着脑袋上的朝天辫,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望着宗琳。
“当然可以啊,陌垚。你以后想姐姐了,就来城东富源钱庄旁边的医馆来找我,我一般都在。”
“哈哈,我这个女儿,不会绣花不会做饭,就迷着他那点医术。”宗盛的调侃,惹得宗琳脸都红了,旁边的伙计们也都大笑起来。
热闹了一阵,两边人愉快的分别了。
望着这九方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申仲平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他笑不出来,因为那宫墙背后的世界,已经陌生了很久。
按照计划,孝愚直接去了丞相府邸,而孤温要去拜会诸城将军。
申仲平走的很慢,他牵着珞湘和陌垚在这热闹的大街上走着。吆喝着的小商人,林林总总的店铺,还有街头巷尾说书卖艺的人。貌似这里的闹市跟滋淼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感受九方城的市井气息。谁也想不到,那个消失了这么多年的梁国太子会走在这平凡的街道上。
突然,前方的一大群人像围着什么似的发出一阵惊呼,众人都猛德鼓掌起来。看来又是哪家的表演惹得众人如此。
申仲平三人本不打算跟着凑热闹的,可是这人的声音怎的如此熟悉。申仲平脑袋里面一阵思索,却被陌垚的一句“爹,这不是那个在滋淼的老头儿吗?”给打断了。申仲平朝人群的中心望去,还真是那个曾在上书楼下羞辱了一干书生的说书老头。
只见他满脸红光,脸色相当之好,口若悬河似的说着百年前的故事。
“话说从头,在天下共同征讨吕耿义和范式末帝之初,天下共有十几路人马,一时声势震天。可真要打起仗来,那些打着戡乱救民旗号的部队,就只会占地盘捞好处。打打停停持续数年,还是五皇的这五路人马最终平定了各自区域。尤为豫国高祖奚岚雍和梁国高祖申彧祁的部队最为彪悍。他们一路进军,就是这两只部队消灭了大部分的范式精锐。当时天下都以为从东边起兵的奚岚雍的部队会率先攻进滋淼,却不料申彧祁的部队进军更为神速。最后,两支部队共五十多万人共同围攻滋淼一个月,终于攻进范式皇宫,活捉范式末帝,却不料被吕耿义逃脱。最终,为了不再生战乱,申彧祁和奚岚雍两人约定同另外三家共分天下,同立五国。意五皇并立,不得相互攻伐,各归属地。至于其余地盘,均以军功大小而分。当时各家领地互相交错,特别是后来的豫国梁国襄国的实际领地都大大的超出了本来起兵的属地。当时天下已祸乱许久,各方势力均不想再发生战乱。时五皇均为深明大义之人,在滋淼商讨之时,均愿作出让步。其中首推卫国,让出了全部的战后领地,回归属地。而后,天下近百年都无大的战乱。”
“却当……。”
申仲平看了一眼,就牵着珞湘和陌垚离开了。他好奇这个神秘的老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九方城,却没有多的时间去想。而这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也慢慢的从他耳朵里消失了。
他默默的加快了脚步,珞湘很清楚的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和担忧。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未如此的步履匆忙,也从未在握紧她手的时候手心出汗。就连孤温受伤,后有追兵还要尽量赶路回梁国的那几天,申仲平都一直保持着镇定。可此时的他,确然的是着急了。
他担心自己父皇的身体,担心这个皇宫有着什么波云诡谲在等着他。
约摸一刻的工服,那黄墙青瓦的宫门就矗立在了他的身前。斜刺里从墙头透来的阳光,照的申仲平颇感不适。一阵恍惚过后,他身前站立着几个身披重甲的士兵,手持着武器,谨慎的看着他。
不一会,他们身后走来一位佩剑的将军。他赤甲银盔,内嵌鎏金盘龙丝,申仲平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梁国将军的盔甲。
“汝等何人,怎么在宫门外徘徊。这是宫闱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说完,他便要转过身去。顷刻,申仲平从腰间解下一个金镶玉带,上有九龙盘云,龙金身云玉质,中部刻有:“梁皇彧祁赠”五个大字。这位将军定睛一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赠太子仲平,天曜三年。”
看罢,他浑身一哆嗦,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后面的士兵也不敢怠慢,一齐跪了下来。
“大家起来吧,还烦请这位将军通传一声,说申仲平携夫人儿子请求进宫面见圣上。”将军听完,马上安排人进宫通传。
“请太子和夫人移步前往中宫门外等候。”
一切都很顺利,约摸半刻过后,就有内宫太监慌忙的跑来接他们进宫了。
梁国宫殿从外宫门进入后,是永安门,永福门,永禄门,永寿门,永金门。中宫五门进入后,就是谦德殿,明阳殿,正泰殿,随后进入各处寝宫,处于正中的就是皇帝所在的在安宫。
前来接申仲平一行的人太监名叫方桂,跟随在申彧祁身边十几年了。
“太子,请加快脚步,陛下想尽快见到你。”
待他们赶到在安宫门口,这里里外外感觉起来甚是冷清。方桂打开咯吱作响的宫门,一幔明黄帷帐列次外站着梁国的重要官员,其中丞相和诸城将军立于两首。
“看来,孝愚和孤温是跑了个空啊。”申仲平默默念叨着,却很快将注意力移到了帷帐后。对于这位在豫国当作人质的太子的突然出现,都露出了惊异的表情。而丞相却走上前来,看了看他身后的母子两,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引入帐中。
龙床上,申彧祁面色苍白的躺着。榻侧,申仲平的生母郑皇后在那一脸焦急的握着他的手。看见这多年未见的儿子,她泪痕未干的脸上又挂上了泪水。而一旁站着的,是他的亲弟,申仲蠡。
申仲平跪在床前说道:“父皇,儿子回了。”他哽咽着,却强忍着没有流泪。郑皇后轻轻的搀起了申彧祁,他看着面前的申仲平颤颤的说道:“能再看到你,我也欣慰了。”
“仲平还带来了太子妃和您的皇孙呢。”郑太后在一旁补充到。
方桂拉开帷帐,带着珞湘和陌垚走了进来。申彧祁微笑着看着他们两,点了点头对申仲平说道:“仲平啊,让你做了这么多年的人质,父皇有愧于你……”话未说完,就已咳嗽不止。
“父皇,为了梁国这是我心甘情愿的。”申仲平听到这一声声的咳嗽,心里就伴着这声音震动。
郑皇后貌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况,她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胸前,好一会再缓过劲来。他示意要郑皇后将申仲蠡叫到身边,将他们两的手握在一处。兄弟两四目相对,申仲蠡仿佛从他的眼中看出了这么多年的沧桑。
“我一生累无建树,唯一欣慰的就是有你们这两个儿子。一个为国家大义牺牲自己,一个才能出众能领袖朝臣。兄弟两,今后务必相持相扶。咳咳咳……梁国还有许多未了之事,行事一定切莫冲动。莫要毁了我们这百年来为梁国百姓的努力。”他喘着粗气,将这番话说完,已无力气再坐起了。众人皆慌忙不已,郑皇后刚要身想去找太医,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申彧祁给拉住了。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看向申仲平。
“我的皇孙是叫陌垚吧?”
“是的,按照您的意思取得。”
“广陌之野,垚以山川,得以据陇壑。来,陌垚,给皇爷爷看看。”他轻声念叨着,伸出手指向陌垚。郑皇后和申仲平赶忙让陌垚上前。
“皇爷爷。”陌垚说道。
“好,好……好……。”他握住陌垚的手,听着这一声童声稚气嘴角渐渐露出了微笑,闭上了眼睛……
顿时,郑皇后瘫倒在地,伏在床头嚎啕大哭起来。方桂闻声,赶忙拉起帷帐,只见几人全部跪在床头。帐外众臣见此情景,一并跪地。有数人嚎啕起来,大声哭喊着“皇上”。
申仲平轻轻的将他的手放于褥中,看着这苍老的甚至有些枯槁的面容,实在无法和那个高大威猛的儿时形象相比。
在位四十余年,申彧祁一直殚精竭虑的想让国家免于战乱。梁国的地理位置和先天的平原劣势让它处于其它四国的包夹之中,更有南方蛮夷的不断骚扰。精于骑射的申彧祁在武功上的造诣可以媲美梁国的开国君主申曦崖。犹记得十几年前外出捕猎偶然救回孤温之时,他亲眼目睹了父皇力战盗匪从容不迫的样子。当时的申彧祁挥动着佩剑,全然不顾身边侍卫的劝阻,毅然冲入了几十个盗匪的包围中。盗匪不比寻常军队,都异常凶悍。就是在这种境况下,申彧祁扬马顿入,瞬间被包围在其中。等其他人护着申仲平清理完外面的匪徒之后,只见包围申彧祁的一圈人被踢出好远。他胯下踩着两个盗匪的尸体,右膀挎着一人站立在当中,被震开的其余人都不敢上前。申彧祁拿起佩剑,向着那人脖子一抹,溅出来的血迹四射到周遭的盗匪身上,顿时让他们吓破了胆,不一会就被侍卫给活捉了。
看着这满地盗匪的尸体,申彧祁大口的喘着粗气,没等缓过气来,他就举起佩剑指天大吼起来。他面目并没有狰狞,但他的样子却让当时的申仲平很害怕,这和那个和蔼的父皇判若两人。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作为一个帝王,那挣扎而又无处发泄的内心是如何的悲怆。
哪一位帝王不想成就功名霸业,指挥千军万马为国征战。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要在正面和其他国家拉开架势,起码不要再还未开打前就示弱请和。可是,思虑再三,他都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计划,转而寻求外交牵制。作为一个帝王,忍了一辈子。是何等的不易。
那经年累月的忍让,居然只能在寻常盗匪之中得以发泄,这是何等得无奈!
依稀记得,童年时申仲平在太学中练字之时,他的父皇经过此处,在他的纸上写下了一个字“忍”。
是日,天曜十二年,十月初七。
梁国第三任皇帝申彧祁病逝于在安宫。
是为:
经年懵懂不知苦,繁嚣累世安乐图。
宏图天下定苍遒,承以乱世复清流。
跨弓跃马剑锋厉,谋定天下略靡音。
据关途危望远壑,莫能破甲归山河。
忍以外忧图民计,善以归合化南夷。
云生暗诡藏战事,负辱求和遣子平。
屏东阻北存万民,清名流芳天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