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与松竹,送予过堂处。此时,李衡臣捋着胡子,悠然的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他时而细心聆听虫鸣,时而又盯着那被微风摆动的枝叶愣愣出神。
这几日,城内都热闹非凡,几位将军摩拳擦掌等待着一个月后能在战场上大展拳脚,他们的精气神也感染到了士卒,那振奋的精神是梁国上下从未有过的。
可偏偏就是李衡臣的府邸,像是孑然于世外一样,安静的和这九方城格格不入。自从他被申仲平遣散回家之后,往常那门庭若市的府门已经没人再踏足了。
李作甫从宫中回来,正是正午。他抱着一摞册子,回到府中,李衡臣正在惬意的午睡。他走到身边看了看苍老了许多的父亲,没有打扰他,慢慢的走向书房。房门吱呀的响声,吵醒了李衡臣,他轻轻的问道:“我儿回来了?”
“是的,父亲。”李作甫回过头来,搬了一把小木凳,坐在李衡臣身边。
“今日早朝,陛下都说了什么?”
“都是些国中琐事,后来他又喊了施大人还有大将军等人,去谦德殿议事了。”
李衡臣听完,轻轻的站起身,说道:“去喊马夫来,叫几个侍从,随我一同去少孤山。”
也不管这夏日的烈日,父子两花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到达少孤山下。清风陵在山上,又得花去一个时辰才能到达。山路蜿蜒,石板路被葱郁的树林遮掩,变成斑驳的阳光一块块的嵌在地上。这一段山路也算凉爽,一路无话,李作甫跟在李衡臣身后,默默地走到了清风陵。
“父亲大人,今日为何会突然想着来到先帝陵前?”行至清风陵前,李作甫忍不住问道。
李衡臣轻轻的说道:“老夫心里之事,不知与谁说,只能与先帝说了。你们都在此歇息吧,我片刻就回来。”
李衡臣缓缓的走向清风陵中,陵前是祭祀的石碑,再往前走就是申彧祁的宗庙。李衡臣点了几根香,看着申彧祁的画像挂在当中,李衡臣恭敬的跪拜在地,将香插入鼎炉之中。
“先帝,老臣今日来看你了。一年了,老臣起起伏伏,被陛下时而重用时而又赋闲在家。可是,这都不是老臣在意的。我梁国,现在要起全国之兵去攻伐豫国,老臣虽然从心底里佩服陛下的雄心壮志,可眼前的局势,只要有一点失误,我梁国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啊!”
李衡臣苍老的褶皱,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神,渐渐也覆满了泪光。
“现在几国混战,我梁国正好休养生息。屯田五年,练兵五年,到时,另外几国定当折损不少实力。陛下便可率百万雷霆之军,几路出兵。无论是东攻豫国,还是北伐襄国,都可一举定鼎天下。当年,先帝出兵三川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可陛下现在建功立业之心已经膨胀得无以复加,更有隆江之会上那无比的屈辱,九年都忍了,为何现在就偏偏忍不了了。先帝啊,老臣现在看着那城中将士们的呼喊,就仿佛可以听到战场上胜利之后的笑声一样。这些将士,大部分可才训练不到一年啊。我梁国将士越是声势动天,老臣越是惴惴不安。这几日,老臣都会在夜间惊醒,便再也无法入眠。先帝,老臣求你保佑陛下,保佑我梁国,这次,我们真的输不起了。”
李衡臣说着说着,泪都干了。他瘫坐在地上,毫无气力的呼吸着。片刻过后,他恭敬的再跪拜,便起身走出了清风陵。
清风陵入口的石牌坊前,李作甫和几个侍从都在焦急的等待着,脸上都是豆大的汗珠。看着李衡臣的身影慢慢的走过来,李作甫赶忙上前,去扶住他。
“父亲大人,你进去了快一个时辰了。”李衡臣抬头看着天边的残阳,轻声说道:“都已是黄昏时分了啊。”
“父亲,赶快下山吧。”李衡臣点点头,匆忙下山,也无心欣赏这傍晚的美景了。
入了夜,李衡臣在书房里翻阅着书籍,李作甫轻轻敲门而入,说道:“父亲大人,施大人求见。”
李衡臣面无表情,起身在书架上取下一堆小册子,交到李作甫手中。
“把这些交给施步晽,跟他说,不必再来拜访,尽力辅佐陛下便可。”
看着手中一大摞册子,李作甫皱眉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梁国今年全国的粮草税赋册子,陛下将东征的粮草调度都交由施步晽,这些他用得着的。”
“那您不见他了?”
“何必要见,我这个垂垂老朽,看到他我也不知道是以丞相之位告诫一番,还是以为师的之道再教诲于他。你这就去吧,我歇息了。”
李作甫恭敬的闭上了书房的门,来到府门口,施步晽正端正的站在门口。
“施大人,这是父亲让我交给你的。”
施步晽结果沉甸甸的一摞册子,皱眉道:“老师是不愿见我吗?”
李作甫默默的点点头。
“施大人,容我问一句,你们都认为父亲太过保守了吗?”
施步晽听完一愣,随之淡然一笑道:“丞相的保守,才让梁国的脊梁从未断过。李大人,春风得意之时,没有人会管这跟脊梁。可大风急雨之时,只有这跟脊梁才能立起屋檐。
李作甫若有所思的听完施步晽的话,恭敬一拜,“受教了。”
施步晽缓缓离开李衡臣府邸,几步一回头。出了这窄窄的巷口,夜晚的九方城还是那么热闹。一巷之隔,一处如秋冬般萧索,一处似初春般繁盛。
施步晽将这些册子翻了一夜才理清楚梁国上下粮饷的收支,可东征几十万用度的调度,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既然申仲平授予了他调度人员的权利,他也就开始思考朝中何人可用。苦思一番,已是第二天下午,可是在他眼中都是些窃据高位的碌碌之人,正当惆怅之时,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也不管这一夜的疲惫,简单的擦擦脸,便乘轿赶往这人的府邸。
九方城中,靠近皇宫的一处宅邸,施步晽着下人去唤门。
“施步晽施大人,求见陆大人。”片刻之后,一名小厮出门来报:“我家陆大人已出门半个多时辰了,请大人隔日再来吧。”
施步晽在轿中想了片刻,立马说道:“行轿,去戴月楼。”
自从玲珑台走后,戴月楼恢复了正常的经营。下午的戴月楼,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施步晽独自一人走进大堂,立马就有眼尖的小二前来招呼道:“这位客官,是几位,楼上厢房还有几间。”
施步晽左右环视开来,驻足了半天小二也不见他迈步。
“客官您是来找人的?”小二迟疑的问道。
施步晽点点头,开口问道:“陆攸陆大人在哪?”
小二一皱眉,谄媚的说道:“这位客官,看你也应该是位大人,陆攸大人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别让小的难做。”
“少废话!”施步晽掏出一锭银子放到他手中,只见这小二直摇头推辞。
“大人,您别为难小的。”
施步晽突然转头,直瞪瞪的看着小二,说道:“你现在如果不带我去,我包管你没一个好下场。相反,你带我去了,陆攸是绝对不会怪罪于你的。”扯着小二颤抖的身子,施步晽来到二楼的一间厢房门口。
他轻轻推开房门,只见三个男子抱着三位衣衫不整的女人。随着几声尖叫,房内的境况一览无余。陆攸和两名男子正和三名女子厮混,桌上摆着散乱的菜肴,几个酒壶横在桌上,一片狼藉。
只见陆攸四散着头发,眼神深邃迷离的看着站在门外的施步晽。
“陆大人,我……。我已经和这位大人说了很多遍了。”他害怕的样子,让施步晽很是厌恶。陆攸推开怀中的女子,不耐烦的说道:“没你的事了,走吧。”看着三个慌张拿着衣服挡在胸前不知所措的女子,陆攸没有好气的说:“还愣着干嘛,走啊,今日没了这兴致,改天再来。”说完,他便取出一锭金子,给了一位女子,她们三人立马笑得花枝招展。没一会,便收拾好衣服出门而去,走得时候还不忘掂量了施步晽一番。
“两位好友,今日我有些许事情,也请你们先走,下次一定尽兴。”送走了闲杂人等,施步晽终于踏着缓慢的步伐坐到了陆攸的身边。看着陆攸衣衫不整的样子,施步晽连连摇头。
“皇帝陛下眼前的红人,丞相大人的高徒,施步晽施大人今日怎么有这兴致来找我这偏颇浪荡之人呢?”
陆攸,在满朝文武眼里都是一个另类。出身士族大家,饱读诗书,却整日流连烟花场所。赌钱,斗蛐蛐无所不能。靠着家族祖上的荫德,在户部谋了一个小差事。在众人看来,他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功绩整日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罢了。可在施步晽眼里,他却是维系着大军粮饷的重要人选。
“陆攸,陆公谋。自幼天资聪颖,被视为九方城中的神通。后家中长辈相继过世,你继承了家业,进入户部。但是为官七八载,却还是一个末职小吏。人言你好色,无谋,整日浑浑噩噩。可陆攸此人真是如此吗?”
陆攸红晕的脸上布满了女子的胭脂,一副滑稽的表情看着施步晽。突然大笑道:“施大人特地找到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庸庸之语,泛泛之谈!”
“哦?”施步晽起了兴趣,继续说道:“那陆攸大人有何高见。”
“先喝酒!”陆攸拿起酒壶,就给施步晽倒满了一杯。施步晽举杯便喝完,陆攸又继续倒。一来二去,施步晽索性拿过酒壶,对着壶嘴就将酒喝干。
陆攸沉下脸来,若有所思的样子,刚才的醉意仿佛一扫而空。
“说吧。”他淡淡的问向施步啉。
“大军出征在即,粮草调度我需要一个能调控大局的人来担当。不仅如此,他还要对梁国上下的劳力,徭役,各州县的具体细节了如指掌,我想了想,也只有你能担当此任。”
施步啉还想说,陆攸却把手放在了他的面前,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本以为是何等大事,想不到你施步啉现在为了那大军东征也算是操碎了心。且不说粮草如何押运,你赞同陛下东征吗?”
陆攸一语,让施步啉不知如何回答,他只得笑道:“陛下厉兵秣马一年,此时天下大乱,正是我梁国出兵千载难逢的良机。”
“可是,我不赞同。你让一个和陛下政见不合的人掌管大军粮草,你觉得我能做好吗?”
施步啉还想说话,却被陆攸抢先说道:“施大人莫要再废唇舌,如若相逼,我陆攸便辞官不做。反正做此等小官,每日碌碌无为,倒不如去了这乌纱帽来得快活。”
施步啉无奈的看着陆攸起身,只见他拿起一壶酒,晃着身子又饮了起来。他推开房门,大笑道:“少时阅百家,及第付韶华。蹉跎酒中过,天下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