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夜半鸣蝉,这一夜,急促的敲门声盖过了这几人府门外的蝉鸣。伴着醉人的凉风,几人随着前来报信的小太监仓促入宫。
丑时来到谦德殿,申仲平已经等候多时了。
“子时收到的边关加急文书,南徐五万精兵突袭芙陵城,守将告急。”他将奏折递给方桂,方桂首先拿给了李衡臣和诸城看。
芙陵城,梁国南部边陲,以南便是南徐领土。南徐自范式王朝起便为中原属国,五国并立之后便不服中原号令。自古以来,南徐便被认为是蛮荒之地,而少数民族民风彪悍,不喜农耕文字,一直被中原所唾弃。但近百年来,随着南徐地区汉人的逐渐流入,南徐的发展也渐渐的被汉化。三百年前,南徐的几个最大的统领都被汉人取代,他们经过互相的吞并,渐成一家。随后,徐氏宗族在蒙次建立都城。继而迅速整合周边部族,迅速成立了国家,取皇帝姓氏为国号,是为南徐。而后,对范式王朝称臣纳贡,开通商路,南徐迅速发展了起来。但南徐皇帝一直不满自己被中原王朝称为蛮夷,想要踏进中原,在范式亡国之后便开始向中原进军。几次不成之后,申彧祁晓以利害,两国便和平往来。可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南徐之地,还是一处闻所未闻的不毛之地。
李衡臣细细略过,立马说道:“南徐已数十年不犯我边境,为何此刻会突然进逼,其中必有缘由。”
诸城一脸不悦的样子骂道:“南徐就是蛮夷之地,抚恤恩德给了不少,还是忘恩负义,要我看,直接出兵,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是不会知道厉害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齐岳和施步晽不说话,只是看着申仲平,等他的表态。
“丞相,十几年前,南徐之事是如何解决的?”申仲平问道。
李衡臣显然没有料到他会问到这个问题,怔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答道:“当年先帝派我出使南徐,许诺承认他们皇帝位,两国平等相处,不分上下。南徐便退兵,与我们十几年来相安无事。”
“那其他四国承认了南徐的帝位吗?”申仲平接着问道。
“没有。”李衡臣心里一紧,却不得不这样回答。
“那就是说,我们梁国比其他四国低人一等了?”申仲平拍桌而起,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发火。
李衡臣顿觉不妙,便劝道:“陛下息怒,南徐之事不可这样理解……。”
没等他说完,申仲平便怒斥道:“那要怎么理解?背信弃义主动出兵的是他们,梁国难道连一个边陲蛮夷都要去求和吗?”
诸城看到申仲平这样表态,立马跨出一步,跪下说道:“陛下说得对,臣诸城请令,点踏顿飞军两万人马,并各州四万部队,驰援芙陵。臣愿立下军令状,此战不胜,自刎谢罪!”
李衡臣惊异的看着跪在身边的诸城,立马觉得情势不对。他看向施步晽,想要他劝阻申仲平,可施步晽只是暗暗的对他摇头,显然,在施步晽心里,陛下的决定难以更改了。
“既然大将军请命,此战便交由你。此次,一定要打到南徐怕。还有,据情报说,南徐此次是大将沐荼领兵,这是何人?”申仲平还是很谨慎的,对敌方形势还是要多了解一些。
只见诸城摇摇头,齐岳接话道:“陛下,此人是南徐将门之后。十几年前开始统领南徐的部队,并没有什么建树。”
见申仲平若有所思,施步晽提议道:“陛下,微臣建议此次大将军做防守即可,不可大规模追击,南徐此次突然袭击,毫无理由及征兆,让人觉得不安。”
申仲平思虑一番,觉得施步晽说话有些道理,便下令道:“大将军,此次守住芙陵城即可,可以主动出击,但不可越过南徐边境纵深。记住,一定要打出气势,扬我国威。也请丞相着人调度粮草军械供应。”
李衡臣作揖领旨,倒是诸城这次可以趾高气昂的走出谦德殿了。临走之时,申仲平特地嘱咐诸城带上孤温。让孤温多点正面战场的历练,将来也可以作为一方统帅。
九方城的部队都在进行紧锣密鼓的准备,可孤温心里一直有一个心结,不得不去解开。
半年来,孤温和宗琳就见过几次,偶尔会在路上遇见,孤温也没了往日那般自然,说不了几句便没了话题。马上就要出征,孤温终于鼓起了勇气,跨入了宗琳的药房。
药房里人来人往,这里的人也都认识孤温。他也熟悉的来到后院,看见宗琳正在认真的分拣药材。虽说心里做好了准备,可一见到宗琳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好了。
他粗壮的身躯堵在路口,拿药的小伙计一个不小心从后面撞到他身上,药草散落一地。宗琳一抬头,就看到孤温在慌张的帮忙收拾地上的草药。宗琳莞尔一笑,朝他喊道:“孤温,你也不懂这些,别帮倒忙了,快过来吧。”
背对着宗琳的孤温尴尬的摸着头转身,宗琳束起长发,挽起袖口的样子,他也是第一次见。
“过来坐下吧。”宗琳招呼孤温过去,自己又开始忙着手里的活了。
孤温拿了一把凳子,坐在宗琳旁边,看着她熟练的分拣药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孤温,你说话啊,来找我什么事。”宗琳瞟了他一眼,问道。
“我看你在忙,就想待会再说。”
“说吧,我现在又不是不能和你说话。”
孤温看着宗琳的侧脸,嘴巴微张,又闭起。一下吐舌头,一下又咽口水,始终说不出话。此刻的孤温,并不是以往和宗琳相处时的扭扭捏捏,而是不知从何说起。与在战场上的生死相搏比起来,他更怕眼前即将得到的答案。
“宗琳,那天被救出来后,你在陛下怀里……”孤温把话说了一半,他还是没能自己问出自己的想法。
宗琳放下自己手中的事情,笑着看向孤温扭捏的样子。
“你今天怎么了,孤温?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那天是陛下救得我啊。”
“不是,我是想说,你是不是对陛下有……”
说到这里,宗琳已然明白孤温的意思了。可是宗琳的心里也不愿承认此事,她明白,她喜欢的是梁国的一国之主。而且从豫国一同归来的路途上,她也明白了申仲平对珞湘的感情是何等的深刻,何况还有一个陌垚。申仲平从豫国归来,几个妾室一个都没带的事情,宗琳是听韩孝愚说过的,这半年,她早就心静如水。陌垚也不能出宫再找她玩了,她便整日呆在药房,治病救人。
“孤温,听韩大人说你马上要出征了?”因为不断的要通过宗盛运送铁器制作兵器,所以韩孝愚近半年总是往宗府跑。有些事情,不是机密,也都与宗琳他们说。
宗琳转移话题,孤温也不知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点点头。
“我给你配了几副强身健体的药材,还给你买了一双鞋,你路上会用到的。”宗琳转身回房,拿出这些东西交到了孤温的手上。
孤温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物品,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他轻咬着嘴唇低声说道:“你如果真的喜欢陛下,我可以帮你去说。陛下登基一年多了,也没有扩充后宫,很多大臣也一直在催促陛下纳妃……。”说到这,孤温还打开了话匣子,可宗琳只是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孤温,你这次去一定要平安的回来啊,千万别再受伤了。”
“可是,陛下,还有你……。?”孤温赶忙问道,就像这是自己的事情一样。
宗琳大大咧咧的站起来笑着,“我堂堂宗家大小姐,这种事情就不要孤温将军操心啦。记住,这几副药材饭前喝,保准你上战场杀得敌人丢盔弃甲。”
孤温还想问,可宗琳总是避开这些话题,至于自己对宗琳的爱慕,却也一直说不出口。孤温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玩意,交到宗琳手中。宗琳定睛一看,是一个木雕的小人,细细看去,穿着长裙,过肩的长发,正不是宗琳是谁。
“这是我前些日子照着你的模样刻的,如果不像,你也别见怪。不知道送你什么好,自己动手了。”
宗琳看着孤温,轻声说道:“孤温,谢谢你。”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加急文书一天一封,让众人都感觉到,此次南徐不再是像以往小打小闹,想寻求什么利益了。这次,真的是要攻破城池才肯罢休。诸城也加快了进度,过了几天,便领兵出发了。
此次,申仲平亲子出城相送,李衡臣没有出现。
申仲平心里明白,李衡臣对于自己这样独断专行的出兵是有意见的,可现在的申仲平,已经顾不得李衡臣等大臣的反对,他急需一场军事上的胜利来稳定南方。只要此战一胜,他便有了底气与襄国和豫国作抗衡。
城门口,申仲平特意走到孤温马前,对他说道:“孤温,此次是你第一次统兵作战,你的勇武自不必说,但是统兵之道,你要和大将军好好学学。”
“陛下,你放心。这次,我孤温一定会分毫不伤的回到九方城中。”立于马上,孤温说得慷慨激昂,申仲平大喊一声好,看到孤温现在能够独当一面了,也是万分高兴。只是,他不知道,孤温这句话,是说给宗琳听的。
看着诸城带着那浩浩荡荡的部队离开,申仲平迫不及待的想完成自己心中那宏伟的蓝图。
行军至芙陵应是十天路程,因为军情紧急,诸城收归各州县兵马后,仅仅用了七天就到达了芙陵城。在他们进城之时,这里已经被围攻半月有余了。守将一直闭城不出,这才艰难的守了下来。诸城一进城,和众位将军连夜商议对策,送出战术,准备第二天开城迎战。
翌日,诸城立于阵前。南徐军队接到战术,也列好阵势。双方接近十几万人马,在芙陵城外的旷野上,严阵以待。诸城不愿意在城中死守,他希望一战消灭掉南徐的有生力量,让他们无力再北犯。
双方骑兵掠阵交马之后,诸城大声喊道:“对面可是敌将沐荼?”
“是有怎样?你是何人?这芙陵城闭门不出十几日,你居然敢和我交战?”只看得这人皮肤黝黑,额头绑着彩色几根彩色细带,弯曲的头发杂乱的像是杂草一样。他手持一把八尺长斧,很是威风。
诸城笑看这人,应是边民将领,不作汉人模样,心里便有了打算。
“梁国天军至此,南徐何以不自退三十里。皇帝累加恩德,你们却背信弃义,待这一场厮杀过后,只怕你南徐生灵涂炭!”诸城说完,持枪飞刺向前,枪头刺入地上,枪柄还在不停的抖动。
沐荼斜眼一笑,拍马向前,提马便向诸城冲来。诸城镇定自若,右腿轻碰马身,像是与诸城心灵相通一样,一个前途,便冲了出去。诸城顺势抽出长枪,手臂提振用力,银枪挂着劲风眼看就要直窜到沐荼面前。沐荼虽然年轻,但也是勇武之人,见此情况,他赶紧勒住马头,长斧蹭地,止住了势头。面前诸城的咄咄逼人,沐荼停马从身上掏出一把小刀,扔向了诸城。诸城身经百战,哪能不识得此等庵臜伎俩,提枪一摆,将小刀打飞。
沐荼见状,甩头便策马前驱,长斧挂风而来,诸城横枪挡开他的攻势,立刻收紧身躯,侧身一刺,沐荼见躲避不及,扔了长斧回马便跑。诸城趁势追去,见他又要使飞刀暗器,便勒马不追。
“我以为南徐是何人统兵,竟是此卑鄙小人。快去取来兵器,我便要与你分出胜负!”诸城喊道。
沐荼却诡谲一笑,嘴里发出嗡嗡怪鸣,身后的士兵也开始鼓噪起来。不知为何,梁国军马开始不受控制,诸城在马上,收缰不住,马一声嘶鸣,将诸城掀翻在地。沐荼趁机拍马赶上,掏出佩剑就向着诸城砍去。诸城顺势一滚,一撮胡须却被沐荼砍了去。诸城恼羞成怒,抽出佩剑一个纵身,将沐荼手中宝剑打飞。轻盈一转,转眼间诸城就坐在了沐荼身后。横剑于他的脖颈处,沐荼已然是阶下之囚了。
梁国将士见诸城捉住了敌方将领,纷纷鼓噪起来,振奋之声不绝。诸城拍马而回,将沐荼扔在地上,绑了回去。
诸城举剑怒吼道:“梁国全军,冲锋!”
军容严整,各阵配合,伴着漫天的鼓声,蹋顿开始迈着沉重的步伐进军。南徐军队被擒了主帅,已是六神无主,现在看着蹋顿的气势,心里已经没了底。还没等他们溃退,孤温领飞军从侧面杀出,顿时让南徐军队乱了阵法。孤温策马狂奔,提刀便战,转瞬就让南徐七八名士兵身首异处。南徐其余将领见状,迅速鸣金收兵,南徐士兵丢盔弃甲,纷纷奔逃。孤温不管这些手无寸铁的士兵,继续掩杀过去。诸城见状,也下令鸣金收兵。看见孤温带兵继续追击,像是没有听到鸣金一样,诸城眉头紧锁,策马奔去,追到孤温身边,抬手夺下他的武器,喊道:“孤温!已经下令退兵了,你怎么还追?”
孤温这才回过神来,“大将军,我杀昏头了,没听见。”
诸城虽然不解,但看孤温模样也就知道他又心事。心神一转便说道:“快与我回城,今天大胜一场,我们回去喝酒。”
孤温点点头,与诸城一道领兵回城。
营帐之中,挂起灯笼,诸城与孤温等几名将领举杯共贺。
“今日大将军生擒那南徐沐荼,真是勇武过人啊!”
“大将军果然不减当年之勇。”
“是啊,这一战打得南徐丢盔弃甲,哈哈哈哈!”众将都夸赞着诸城,诸城举杯痛饮说道:“今日只是第一战,南徐应该还有几万部队,我们不可掉以轻心。还望众将不负陛下重托,一举扫平南徐,让南方高枕无忧。”
孤温没有和他们一道应和着,话也说的少。诸城拿起桌上的一盘烤鸡,走到孤温面前说道:“今日战了一天,孤温将军怎么只能光喝酒,把这只鸡吃了,明日我们再一同去南徐挑战。”
孤温接过烤鸡,谢过诸城,一杯敬过,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这一下,着实让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虽是行伍之人,也没见过如此吃法的。诸城看在眼里,并不说话,继续和众将喝酒聊天。
酒过三巡,众将各自回营,诸城拿起两壶酒,拍拍孤温的肩膀,便上城楼而去。
微醺过后,靠坐在城头之上,头上挂着微微的凉风,孤温将一壶酒递到孤温手中说道:“将军有心事,为何不说出来。”
孤温摇摇头,“大将军不明白我心中之事。”
“男儿心系天下,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能让男人心烦的还有什么,手中之剑和儿女情长。你今日大胜,却没见你笑过,定是此事牵绊于你。”
孤温举壶喝酒,和诸城继续对饮。诸城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看看我梁国的将士,哪个不是刀口舔血,打仗就是为国尽忠,还有就是爽快。等你威震天下的时候,你就知道儿女情长算不得什么了。”
“威震天下吗?”孤温心里念叨着,望着那远方的树林,与头上的明月,他将壶中之酒一饮而尽,却看见诸城已然靠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