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飞快,初春时节九方城就已经绿意婆娑了起来。李衡臣这日在府中处理各处州县的公文,书房内清香四溢,原来是他着人点了檀香。李作甫在一旁帮他看着这些公文,将一些不是很重要的公文剔除出去,自己处理了。
“父亲,昨日施步晽大人前来,貌似陛下又动了出兵的心思。”李作甫低着头说道。
李衡臣放下手中的笔,轻轻的搁好,对李作甫说道:“不是陛下又动了心思,是陛下从未想过不出兵。只是什么时候出兵,如何出兵,这个才是问题。”
李作甫听完,哑然一笑,浸染李衡臣多年的行事作风,李作甫也当然是不赞成主动出击的。
“父亲大人,去年的税收和征粮又多了一成多。”李作甫将一封统计好的公文递给李衡臣,这是梁国去年整年的税收和粮草收支情况。
“昨日陛下已经询问了施步晽我国人口户数,粮草军饷等事宜。今日这封奏疏再转呈给陛下,恐怕陛下的计划又要提前了。”李衡臣轻舒一口气,将这封他黑墨批阅过的奏折规整的放在了一堆奏疏之上。
“父亲,我们不如将这扣下吧,这消息陛下看到后,一定会更加高兴,我怕陛下会做出冲动之事。现在豫国襄国西平都打得不可开交,陛下出兵的意愿在朝会上已经表露了很多次了。”
李衡臣听到这话,怒视向李作甫,就算这人是他儿子他也不留丝毫情面。“你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吗?大臣私自扣押重要文书奏章,这是欺君之罪!”
李衡臣严厉的呵斥着实让李作甫吓了一跳,他马上跪在地上,“父亲,孩儿知错了。”
“起来吧。”李衡臣一声轻叹,“陛下想知道,他总归是会知道的。至于陛下会不会再提到出兵,到时候我们只能力劝。”
李作甫悻悻的起身,继续帮李衡臣看这些公文。李衡臣的确有意将自己的这个儿子培养成才,所以很多事情都交由他去做。现在整个梁国朝廷,全部都是李衡臣的门生故吏,俨然一副李家小朝廷的模样。但是李衡臣心里清楚,这是申仲平为了铲除内奸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也是为了让梁国平稳交接的最好手段。对军队有绝对控制权的申仲平,可以轻易捏碎所有朝臣。
又是几日过去,梁国的平静现在仿佛与烽火战乱的天下格格不入。
申仲平明白此时梁国的难处,二十五万的兵力自保都有难度,但是要谋夺天下,这些部队还远远不够。梁国要装备这么多士兵,问题不在于粮饷,就是铁!他思忖了几天,都没有想到有效的解决办法。
这****为此事困扰不已,无心批阅奏章,想到近日来似乎疏远了珞湘许多,便抽身离开在安宫。
“方桂,皇后现在何处?”
“皇后此刻应该在皇子身边,陪同他念书吧。”方桂答道。
申仲平快步走到国学馆,一进门就发现陌垚顶着两个朝天辫摇头晃脑的在读着什么经典。李作甫看到他进来,立马跪下:“参见陛下。”
珞湘果然在这!免去一切俗礼,申仲平和珞湘一道坐在不远处,看着陌垚继续学习。皇上皇后都在一旁,这李作甫顿时也严厉起来,本来陌垚对这些苦涩难懂的文章就不甚喜欢,原来在滋淼城中,老师傅总是迁就着他,可现在李作甫可不这样。隔两天休息一日,但是这两天都是陌垚最难熬的。
看着陌垚摇头晃脑顶着朝天辫晃来晃去,还一副老学究的口吻,读文章抑扬顿挫,只是他这稚嫩的童音出卖了他,整个人看起来就不甚滑稽。申仲平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就已经数次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珞湘轻轻握住申仲平的手说道:“陛下,你不要笑。陌垚这孩子太过调皮,这么大了还什么都不知道。你看朝中大臣家的孩子,到了陌垚这年纪,都能引经据典了。你看这孩子,什么都不会。”申仲平听珞湘说的这么严重,也苦恼的一笑。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陌垚嗯了几声,吐着舌头,显然是记不清了。李作甫拿着戒尺在他眼前晃了晃,陌垚马上低下头,尽力去想。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额……。万物……。万……物……。”李作甫摇摇头,示意要陌垚伸出手来。陌垚缩着手,“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他像连珠炮似的把刚想起来的都说了出来,像逃过大难一般笑了起来。
“还有呢?”李作甫继续问道。
“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陌垚总算把这段话完整的说了出来,李作甫也就收起了戒尺。
“陌垚,你过来。”看他总算把这段道德经背完,申仲平也想和他说说话。
“父皇!”一向调皮的陌垚,此刻倒腼腆起来了。
“你母后说,这一段你背了两天还不能熟诵啊。”申仲平说完看向李作甫,只见他点了点头。
“可是父皇,我现在已经会背了啊。”
“你别看父皇来了就撒娇,今天下午把另外两篇也背了。”珞湘这样说了,就算陌垚可怜兮兮的望着申仲平,他也只能一摊手,“听你母后的,李大人每日这么累,你还不用功学习!”申仲平也做出一副严厉的样子,陌垚只得悻悻的哦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珞湘,我们出去吧,别打扰李大人了。”珞湘点点头,挽着申仲平便向国学馆外走去。陌垚一脸委屈的看着两人的离去,只听得申仲平说了一声:“陌垚,你今日若是能背了这两段,明日我就准你放假一天。”陌垚听到后,马上起身喊道:“那父皇,我能出宫去找宗琳姐姐玩吗?
“可以!”申仲平说完便不见了踪影,陌垚此时可就卯足了劲,缠着李作甫赶快教授下两端的内容。李作甫心里还在暗自嘀咕,这宗琳是谁,能让陌垚这样。
出宫?宗琳?申仲平一路走着,心里却貌似找寻到了一些思绪。珞湘看着虽然在并肩走合,心却不知游离到何处的申仲平,眼神也黯淡了起来。自从回宫之后,申仲平整日忙着国事,他们之间的话题也越来越少。想想当初在滋淼城中,他们会为了一道菜,或者是一首乐曲讨论几个时辰,而现在,这些都像是过眼烟云,不复存在了。
走了不知道多远,两人都没说一句话,珞湘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事。”珞湘明白,他是在想朝政之事,每次遇到这个问题,申仲平都会对他说没什么事。的确,她知道了也没有意义。可珞湘就是无法习惯这个身份的转变,原来他们是无话不说的,现在,仿佛身处两个世界。申仲平的帝王身份,让他有了太多的不得已和苦闷,自己却不能帮上一点忙。
想着申仲平整日愁眉不展忧郁的样子,珞湘忍不住眼眶都湿了。
按说以前,申仲平很快就会发现珞湘的变化,可今天他的脑袋里装的全部都是另一件事,怎么样通过宗家获得更多的铁器,然后装备更多的军队。
“珞湘,我们……。”申仲平一转头,发现珞湘眼睛红了,细细一看,才发现有一丝丝的泪痕。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申仲平关切的问道,这种轻柔和缓的语气,珞湘似乎好久都没听到了。以帝王姿态呈现在众人眼前的申仲平,也很久没有这么温柔过了。
珞湘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可这大半年来的委屈,还是溃堤了一样,迸发而出。她低声的哭泣,让申仲平手足无措。原来,他会毫不犹豫的抱紧珞湘,可现在他竟犹豫了。
“你们都下去吧。”屏退方桂和几个随身的宫女,申仲平在旁边找了一处石凳和珞湘一同坐下。他轻轻的将珞湘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紧紧的搂住她。看着面前的一池春水,折射的两个人的身影,轻声说道:“今年第八年了吧,你十五岁嫁给我。现在,身份不同了,我真的疏忽了你的感受,你不会怪我吧。”
珞湘摇头。
“你知道吗?豫国给我安排了那么多的妾室,我为什么一个都不碰,连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是因为你,才懂我。你知道我想回梁国,你知道我想承继帝业,你知道我的抱负。你不顾你的爹娘,和我逃回梁国,你知道我有多感激你吗?可能是我嘴笨,一直不敢跟你说出心里话。登基半年多来,我真的……。”
珞湘用手轻轻的堵住了申仲平的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她慢慢的坐起来,拉着申仲平的手说道:“今天我也不管陌垚上课了,下午几个时辰你也不要回在安宫,陪我一道好好将这宫里的一花一木欣赏一番。”
“珞湘……。”申仲平被拉了起来,却还是想说点什么。
“你不是说了,我最懂你的吗,所以,不要再解释了。”申仲平的一席话,让珞湘明白,他还是原来的申仲平。只不过,作为皇帝,他收敛了自己的心性。反而自己,整日沉溺在这些儿女情长之中。此刻的她,豁然开朗,知道作为一个皇后,或者说是皇帝的女人,应该做的了。
和珞湘一起,申仲平感到了久违的轻松感。没有那些恼人的天下局势,也不用盯着地图,细细揣摩到底哪个地方有隐患,哪个地方可以进攻。
尽是岁月相好无言,莫不说情长情短,便是一生相知,也需得寸刻安闲。懂与不懂,便是点到即止的对话,也是一同赏花的午后。
不仅是午后,今天申仲平和珞湘整整在一起呆了一天。第二天珞湘起了个大早,为申仲平打理好了装束,准备好了膳食。等他醒来,珞湘坐在床边,微笑着说道:“昨日陛下为我耽误了一日,今天肯定会更忙碌,都准备好了,陛下起身更衣用膳就可以去谦德殿了。”
申仲平会然一笑,一切就绪后,他起身离开了寝宫。却不是去往在安宫,而是接了昨日费了好大力气背完典籍的陌垚,叫上韩孝愚,直奔宗盛府里去。
听到去找宗琳玩,陌垚一路上都乐得合不拢嘴。
到了宗盛府里,韩孝愚叩门求见。来过不少次,管家也很个精明的人,马上便施礼带着他们几人入内。
陌垚一入内,就不管申仲平了,熟悉的跑向宗琳的房间。而在会客厅内,宗盛恭敬的接待了申仲平。
“陛下,想必今日不仅仅是带皇子来和家女玩的吧。”宗盛一语道破玄机。
申仲平会然一笑道:“不愧是宗老爷子,眼力见识的确让晚辈佩服佩服。”
孝愚上前说道:“是这样的,陛下想通过宗老爷子遍布天下的商路,来交易一些铁器。还望宗老爷子能够帮这个忙。”
“陛下要多少?”宗盛简洁明了,直奔关键。
“越多越好。”
“陛下知道我梁国现在一口铁锅的市价是多少吗?”
“几十文?”申仲平往高了说,却看见宗盛摇了摇头。
“几百文?”这已经是个很贵的价钱了,宗盛还是摇摇头。
“一两?五两?”申仲平不敢再说下去了,一两银子,是一个普通农户一个月的花销还不止。
“九文钱。”宗盛淡然的说道,却让申仲平诧异不已。
“为什么会这么便宜!”申仲平感叹道。
“就是因为梁国缺铁,在二十几年前,确实一口锅要卖到一两银子。正因为如此,先帝爷下了诏令,统一梁国各种铁器的定价,全部都是普通老百姓买得起的。各个州县的铁器运营,全部收归官府,我们普通商人是无权经营铁器的。”没想到,申彧祁对于这件事情,竟然为平民百姓做了如此多的事情。宁愿部队没有装备,也要保证老百姓。
“我可以给你特权,特许你经营所有梁国铁器,不过不能扰乱市价,你从其他国家买入的铁器,全部由国家收购,绝对不会让宗老爷子的人白跑一趟。”
“陛下,我知道了,陛下对各处盘查官员下明指示便可。我宗家商队马队全部打着宗子旗号。”
“宗老爷子,你难道都不问我要这么多铁器干嘛吗?”申仲平释然相问。
“不必了,我梁国皇帝陛下亲自登门求我老爷子此事,我一定会尽力而为。只是,陛下,我有疑虑。”宗盛犹疑片刻,继续说道:“我们如果大批量从别国买入铁器,首先会抬高价格,其次,别国会警惕我们的目的。”
看来宗盛已经明白申仲平的目的了,还特意提醒他会引起别国的关注。申仲平含笑点头说道:“长此以往一定会引起别国的注意,我们就是要快,用最短的时间引进最多的铁器。”
宗盛点点头,显然已经明白申仲平的意思了。
“孝愚,此事就交给你了,在全国各个州县设立收购处,所有铁器收回几个大的城中,打造成战甲武器。我要半年内,有十万人的数量。”说完,申仲平便潇洒的离去,这****的心情是很好的。
十万人,这让韩孝愚面露难色,可是申仲平的命令是死令。跟随他这么多年,韩孝愚明白申仲平心中所想,他一口答应,自己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去完成这个任务。宗盛轻轻的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伴君如伴虎。”说完,自己也出门了。
“说的像这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一样,十万人的量啊,宗老爷子,这得是多少斤的铁啊。”韩孝愚在原地呆木若鸡的站着自言自语。
来到院子里,宗琳正和陌垚在一起。申仲平一看,原来是在教他辨认草药的名字。申仲平坐到陌垚旁边,也像一个学生一样听着。
陌垚拿起一片叶子学着宗琳的样子放到鼻子边上闻了闻,一阵扑鼻的苦涩味道让他连连咳嗽,惹得申仲平开怀大笑。
宗琳一抬头,看到申仲平爽朗的样子,一时都忘了行礼。她回过神来时,申仲平已经说了免礼。
“宗琳姐姐,这个是什么啊,怎么这么难闻。”见宗琳笑着拨弄着框里的草药不回话,陌垚噘着嘴喊道:“宗琳姐姐!”
“什么?”回过神来的宗琳,看着陌垚手里的叶子说道:“这个叫斑叶兰,是可以止咳的。”
陌垚轻轻哦了一声,看着宗琳望着申仲平,又看着申仲平看着自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蹦下石凳,向门外边跑边喊:“宗琳姐姐,我们出去玩,父皇在这里,我总觉得别扭。”
宗琳放下草药,和申仲平相视一笑,便追着陌垚出去了。
“陌垚,吃晚饭前记得回宫,我会叫孝愚来接你的。”墙内传来申仲平的喊声。
“知道了!”陌垚一声大喊,转身对宗琳说道:“父皇还把我当小孩子,怎么跟李大人一样。”
宗琳嗤笑道:“陛下那是担心你,好了,今天我带你出城玩吧,去摘草药。”
“好!正好城内的东西我都玩厌了。”陌垚一蹦一跳的,和背着一个箩筐的宗琳手牵手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