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人体王国后,丑旦看见的却是一派熟悉的景象——这是一个医院嘛!一个同样忙忙碌碌、吵吵嚷嚷的医院。而且这个医院丑旦是那样的眼熟,好像曾见过似的。啊,一道闪光划过了丑旦的大脑,就是那次他在省立医院的太平间看到的,它就像省立医院在地下的倒影,或省立医院是它在地上的倒影。当时自己还想到,自己如此命运多舛,会不会也到这里来打扫卫生呢?
“这就是生立医院?”丑旦问。
“是的,它就是生立医院。”丽丽说。
“它正在省立医院的下方?”
“没错。你现在不笨了。”丽丽表扬说。她看见了丑旦疑问的眼神,补充说:“因为还有时间,所以我带你先逛了地下金城的大街。”
这生立医院与上面的省立医院一样,门口的告示栏上贴满了各种医学学术活动的通告。同样在这告示栏的各个角落里,鬼鬼祟祟贴满了“专治大医院无法治愈的疑难杂症”、各种“真正的名贵药材”等等的小广告。丑旦注意到学术活动中最多的是关于“痛风”这一课题。
“怎么痛风这么多?”丑旦问道。他在省立医院打扫卫生期间,也经常琢磨门口告示栏上的学术活动通告,他发现学术活动一般都是各专业的新理论、新技术和新进展。而痛风似乎是一种古老的疾病,这种病的学术活动应该是很少的。
“这里面有个特殊的原因,以后你会知道的。”丽丽神秘而又谨慎地说。
在另一个告示栏上,丑旦看到了许多非医学领域的学术活动通告,比如“道佛第三百六十次辨论会,题目:阳神和阴神的优劣;地点:阴铿书院坐忘堂”。还有一个大红海报是“陈撄宁先生诞辰118年阳神飞升40年纪念酒会,附陈撄宁仙学思想研讨会,地点:南山书院。”
“这个陈撄宁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吧?”丑旦小声地问。这个名字他听过好几次了。
“那当然了。不过这种酒会研讨会也有特殊的原因。”丽丽仍然有些神秘地说。
“但这些学术通告怎么贴到医院里来了?”
“这个医院聚集了一大批一流的专家学者呀。而且五维空间的医学专家大多也是修道专家,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丽丽说。
与上面的省立医院一样,这里内外妇儿各科一应俱全。不同的是,这里病人最多的却是“再生重立科”,这个科光门诊就有十几个诊室,每个诊室门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丑旦感觉这个科类似于上面省立医院的美容科,但上面的美容科却绝对没有这么多的患者。
在“生立一”室,医生正对一个魑魅说:“不错了,我刚刚看过了,你飞行时所腾驾的云雾已有了红黄这些喜庆之色,说明这种云雾吉祥剂对你挺管用,这样就可以了。”
“可是,虽然颜色有些变化,但是,细心人还是能看出这是妖魔鬼怪的颜色。能不能加大剂量,使我的颜色彻底转过来。”魑魅满怀期待地说。
“你就知足吧,你没听说过外国的那些巫师还拿破扫帚当交通工具呢,屁股舒服吗?知足者常乐,你就知足吧!”
“这不是知足不知足的问题,这是身份认知的问题。我有钱,费用你不用担心。”
“这也不是钱的问题,老弟!剂量再加大,操作难度加大不说,副作用会成倍增加,对你的危害会明显增加的。”医生说。
“这些我不管,我就要完全的五彩祥云。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我有钱!”魑魅执拗地说。
丽丽领着丑旦走过“生立二”室时,一个女鬼正在和医生探讨画皮的维护和保养。女鬼长得恐怖而难看,画皮却很漂亮——正如蒲松林先生写的那样,她把画皮放在桌上,就像把一件衣服脱放在桌上一样,医生手拿着画笔,女鬼指指点点。
“我觉得颜色还是不够白。”女鬼说。
“已经够白的了,小组!这里面有个人种的问题,再白就显得不真实了。”医生耐心地说。
“不,昨天我刚刚在休闲大街见到一个女士,那可真是雪一样白啊!李白不是也说过‘镜湖水如月,耶溪女如雪’吗?”
“那好吧,我给你再增加点白色色度。”医生拿着画笔继续画了起来。
“你说我再换一个厂家的产品怎么样,医生?最近‘如雪牌’画皮销得非常火——蒲画皮给它做的广告!它不但‘耶溪女如雪’,甚至还‘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它连脚趾头这样的细节都做得这样好!”
“不可,随意换画皮绝对不是一个好想法。而且我记得你现在穿的‘晴霜牌’画皮也正是听了蒲画皮的宣传才选择的。”医生放下画笔,严肃地说。“阳世人间有一句俗语我觉得很有道理,那就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这不正就是我的想法吗——”女鬼打断了医生的话说。
“恰恰相反,这句话其实表达的是这么个意思,”医生挥手打断了魍魉的插话,接着说:“对于使用画皮的患者来说,画皮不是衣服,而是人——是身体的一部分,时间越长,画皮与身体气血交融,越来越密切,越来越互有感应,最后与你身体不可割。而新画皮就像新衣服,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它与你的身体是两张皮。一般一张画皮与身体的磨合期至少得三年。如果在这个问题喜新厌旧,见异思迁,我觉得是非常不明智的……”
丽丽朝着那个女鬼扁了扁嘴,拉着丑旦继续向前走去。
“你干吗朝她扁嘴?你认识她?”丑旦问丽丽道。
在“生立三”室,正在就诊的是一个相貌猥琐身材瘦小的妖精。
“知道不,这个就是那个著名的讨封的黄皮子。现在已成了黄大仙。”丽丽低声对丑旦说。
“那个黄皮子?哈!”丑旦差点笑出了声。那个因成为著名笑柄而大名远扬的黄皮子原来在这里!
“别嚷嚷!”丽丽白了丑旦一眼。低声而严肃地说。
“剑胆琴心?”医生说。
“对,剑胆琴心,我就要换成剑胆琴心!”黄皮子紧张而又激烈地重复说。这时他的脸涨得通红,他抬起头,双目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向门外看了一眼,又向医生看了一眼,准备迎接任何嘲笑。
医生并没有笑,他从业已久,什么样的病例他没见过?他沉吟片刻,斟字酌句说:“你有什么要求,那怕再过分、再离奇也并没有错。因为你的要求为我们提供了科研的思路和方向,成为我们不断发展不断进步的动力。正如一句名言所说的,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那么你答应了?”黄皮子惊喜地说。
“在上面阳世的医院,”医生继续斟字酌句地说,“现在流行的口号是‘病人是上帝’,‘病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等等。这些口号虽然跟上面目前的从医环境有关,但我个人认为还是过分了。我问你,什么是上帝?上帝是玉皇大帝呀!降而言之,也至少是关老爷他老人家,姜太公他老人家。我问你你敢说你是玉皇大帝,是关老爷,是姜太公吗?”
“当然不敢!”黄皮子一头雾水地喊道。
“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而我们生立医院号称能给任何人重生再立,那么从理论上讲也应该满足你的愿望,”
“那么——”
“但是,坦率地讲,我们的再生重立还是要根据每位患者的具体情况、个人条件来制定,来进行。现在我要说的是,这个剑胆琴心对你个人而言,是不是很合适?”
“你的意思是我们黄鼠狼成的精就不可能变成剑胆琴心?或者说就根本不配剑胆琴心?是不是?”黄皮子再次脸涨得通红,激烈地喊道。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黄皮子更加激烈地说。“我绝对知道我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是笑柄,是笑话,是饭桌上的笑料,是段子里永恒的人物!但我绝对不知道的是,我招谁了,我惹谁了?我到底怎么啦?如果一个人的出身也是错,那么这个错绝对不是他本人,而是看不起他嘲笑他的人!”
看见黄皮子如此动情,医生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点着头说:“没错,你绝对没错。”
“我容易吗我!我的确挨了老农的一鞭子,其实这根本算不了什么,说实话我在过讨封关时差点七次送了命!我身上有十几处伤痕,有被镰刀砍的,被锄头挖的,有被夹子夹的,也有被土枪打的,还有被顽童弹弓打的!但在这里我想问一句,我们妖精在修行的路上谁没有受过挫,受过辱,全都是一帆风顺?谁不是一肚子的苦水,打掉的牙咽到肚子里?可为什么单单把我们拉出来当做笑料呢?说句老实话,能走到这一步的,哪个不是百折不回、坚苦卓绝的好汉?可为什么老要跟我过不去呢?”黄皮子话说到最后已变得如泣如诉,他胸中充满的激情甚至使他卑贱的外貌也变得不凡起来。
医生不禁为之动容,他思索了一会,然后抬起头下定决心地说:“好吧,我答应你,我将尽我最大的努力实现你的愿望。但这个费用可能是相当高的……”
“钱不是问题!你就放心吧!我要衷心地谢谢你,医生!……”
他俩走过“生立四”时,一个身高八尺、腰阔十围的妇人正在对医生说着什么。这个异常胖大的黑女人似乎将整个诊室都塞满了。
“没错,我要的就是樱桃樊素口。”
“樱桃樊素口?”医生叹了口气,重复了一遍。他虽然一副见多不怪的样子,但神情中还是充满了无奈和疲倦。
“对,樱桃樊素口!我的口相对他们还是相当小的,所以这个要求并不高。”
“呸!”丽丽轻轻地啐了一口,拉着丑旦往前走去。
“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吗?”丑旦问道。
“一个母大黑熊瞎子!母熊罴精!她居然也要樱桃樊素口!呸,气死我了!”丽丽愤愤地说。
这也难怪,熊的嘴巴自然要比老虎、狮子的小地多,所以她要求“樱桃樊素口”也并非空穴来风。丑旦想。
“下一步她就要求‘杨柳小蛮腰’了!”丑旦突然笑道。
“呸!气死我了!她还真敢啊!我看她敢不敢,她会这样不要脸?”丽丽更加愤怒地冲着丑旦嚷道。
丑旦大惑不解地看着丽丽。丑旦知道‘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是白居易的两句诗,写他的两个侍妾樊素和小蛮——樊素的口小如樱桃,小蛮的腰细如杨柳。近年来不少女孩子喜欢穿露着肚脐的短装,她们把这种衣服就叫“小蛮腰”。突然间丑旦明白了丽丽的愤怒,因为这种美丽是丽丽这样的美女独有的,一个黑铁塔般的女人也想获得它,这是对这种美丽最大的侮辱和亵渎,丽丽怎能不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