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老海竭力想办一个传统武术班。真正意义上的传统武术班。但这非常困难。首先,武术家一般不轻易传人,更不会来这种学习班上传授自己的绝技。第二,武协的手头非常羞涩,掏不出像样一点的教课费,这样就更不可能请来老师。老海只好不停地寻找愿意为发展武术做无私贡献的人,这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但不这样做又怎么办呢?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武术日趋边缘日趋式微,眼看着跆拳道班像雨后春笋般长起,家长们带着孩子兴高采列地去上跆拳道的课,而只是摇头叹息?不,自己一定要办成这个班,让一批批青少年学习传统武术,哪怕只打个基础,以后他们就会自己潜入到大泽中去的。有人带了头,开始这样做,就会有更多的人这样做,更多的传统武术班出现,那时武术的复兴之日也就不远了。
老海说完他的想法,征求武木头的意见,武木头自然答应,愿意出任传统武术班的教练。他无法不答应,退一万步讲,老海是他的“少爷”呢,作为一个精灵,对这种关系更加看重。他真想走进这个人的体内王国看一眼,但这个人全身散发着逼人的气流,使他无法进入。
老海很高兴,他再次抱歉地说:“我们给你的补助很低,省武协很穷。为了吸引学员,我们收的学费很低,也只是象征性的。如果有好苗子,免费也行。”
武木头再次点头答应。
“场地也很简陋,就是这个城隍庙的后院。我们找隍庙好几次,他们还真不错,答应将后院租给我们,价钱非常低,只是象征性地收了点钱,据说是白先生决定的。你要知道这隍庙可是寸土寸金。”说到这里,老海感慨地想:白先生这人还真不错,虽然外界对此人有很多传言,有些说法甚至非常离奇。
“咱们总算有一个地方了。”老海欣慰而又心酸地说。他不禁想起了那些跆拳道、空手道、拳击俱乐部,那是什么条件呀!也许在今天,这才是首先能吸引人之处?老海转过头,朝门外的后院方向望去,那被重重殿阁遮挡住的后院似乎历历在目。啊,那个院子是自己的发祥地啊,自己就是在这个地方练拳击,练散手,从而打进全国,登上全国最高领奖台的。地方虽然简陋,但不妨碍龙马飞腾。想到这里,老海心中又涌出了一股豪气,使他双目炯炯,英气逼人。
武木头的双眼里全是自豪和偏爱,这是对自家后人的那种怜爱。
“这帮孩子到了这里,咱们一定要负起责任,不但叫他们成才,还要叫他们健康成长,也要保证他们的安全。”老海再次郑重地叮咛说。
老海的神情如此的郑重和诚恳,使武木头不由得又要点头答应,但他却猛然想起了什么,一片阴影不易察觉地布上了他的额头,他没有点头。
“这有什么问题吗?”看见武木头踌躇的样子,老海不解地问。
“如果遇见……不可抗力呢?”武木头吃力地说。
“不可抗力?”老海吃惊地说,他没想到一个这么土的山里人居然说出了这么时尚的词来。“这有什么不可抗力呀?”老海又笑了。
武木头心中长叹一声,低头无语。
“给咱们这个班起个名字,就叫传统武术班?这个名字太小了。传统武术馆?这个名字又太奢华了,咱们有什么馆呀!”老海说,
“以前都叫什么拳社,”武木头说。
“对,孙禄堂大师就办过蒲阳拳社。咱们也用拳社吧,叫什么呢?”老海说。
“我是山里人,教的是庄稼院把式,就叫棒子拳社吧。”武木头说。
“棒子拳社?”
“棒子的意思是玉米棒子,象征着收获。也有拳棒的意思。“
“哈,这个不好听,太土了。这样吧,就叫金禾拳社,象征着丰收,也好听点。”
“啊,好!你真有才!”武木头钦佩地说。
“这算什么才!”老海又笑了,“我还没顾上问你呢,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我是鸟鼠山人。”
“鸟鼠山?我也是鸟鼠山人!”老海吃惊地说。
“你是鸟鼠山哪儿的人?”武木头明知故问地说。
“我祖籍是鸟鼠山丁家台。但老家里早已没人了,我还从没去过那里呢。”
“丁家台啊!”武木头低声却无限感叹地说。
“你是鸟鼠山哪儿的人?”老海问武木头,其实他对鸟鼠山并不了解。
“丁家台。”
“啊,你也是丁家台人?”老海吃惊地说。“那咱们是真正的老乡啊!”
岂止是老乡!武木头感慨地想。
难怪我对他有种亲切亲近的感觉,老海这恍然大悟。
“你是省武协主席,你知道咱们省上哪些地方武术有名吗?”武木头问老海道。
“我当然知道,除了省城马氏通备外,地方上的棍术都很出色,像毕家崖,赵坝这些地方,都是以棍法闻名遐迩。我们武协多次去过这些地方,做了很多的挖掘保护工作。”老海欣慰地说。说到这里,他不由地想起了自己以前的经历,想起了那个毕家崖的棒师,也想起了赵坝,他曾去赵坝赵鹤鸣老师家学了一个月的拳。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可你知道不,丁家台也是武术之乡,以前丁家台赵坝毕家崖三地齐名。”
“啊,我真不知道。没人说起过,那里也没出过练武的人。”老海惊讶地说。随即他心里涌出了一股温暖和自豪,毕竟是自己的故乡,虽然他从来没去过。
“丁家台以鞭杆闻名。”武木头说。
“真的?现在咱们省上练鞭杆的很少了,有练的也都一般。”
“我练的就是鞭杆。”
“太好了!”老海大喜,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握住了武木头的手,“你不但解决了武术班的问题,而且还将挖掘保护工作送到我的门上了!真的太谢谢你了!”
两人手握住后,尽皆一愣。老海感觉到他像是握住了两块坚硬的木头,那种根瘤般的硬木。这硬木激起了老海的好奇心和好胜心,他双手用力握了下去。
这一握一般的人根木无法抵挡,老海能握碎他们的手。但武木头的双手却纹丝不动,不仅手没有被握软,人也没有叫饶。老海吃了一惊。
老海松开了双手,他更加满意了,他搓着双手,就像捡了一个大金元宝似的,“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开班!”
武木头却依然呆呆地坐在那里,凝视着老海,默然无语,像是入了定,出了神一般。
老海并不见怪,这种奇人怪人大有人在。何况不知为什么,自己和他在一起,有种非常亲切和温暖的感觉,而且还不是单纯的老乡关系能够解释的,老海也愿意跟他多呆一会儿。
事实上武木头这时已进入了老海的体内——这个树木精灵的元神已走进了老海的身体内部,去参观这个他叹为观止的人体。这是刚才两人双手相握后,因为神秘的血缘关系——那是怎样的血缘关系哪,他才得以进入的。
啊,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呀!武木头站在一个王国的边上,面对的是一个浩瀚壮丽、气象万千的世界!事实上这是一个浩如烟海的江湖世界,从首都心脏大洋中射出的血液,通过千千万万的江河湖溪奔向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天风浩荡,江河汹涌,吹得武木头几乎站立不住。
就在武木头目眩神摇、魂惊魄动之时,他的头顶上方传来了一阵歌声:
是谁告诉你的我不尽的眼泪是为你偿还前世的珍珠
是谁告诉你的我坚忍的沉默是为你口含今生的黄金
是谁告诉你的我多茧的臂膀是为你搭下来世的窝棚
是谁告诉你的——
到遥远的白杨树下去找他
连北斗星也别相信!
歌声深沉坚忍,情深如海。但武木头是根木头,对感情方面的事很木讷,所以他对这首歌并不怎么理会。接着又一阵歌声从头顶上方传了下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空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这歌声如此雄浑苍茫,慷慨悲凉。武木头虽然是个木头,但在这歌声面前也不禁自失。而且这歌声就像一浪接着一浪的波涛,越来越汹涌澎湃,越来越浩浩荡荡。这些越来越强劲的歌潮,冲击得武木头站立不稳,节节后退……
“你怎么啦?”武木头被老海的这句话惊醒,他的元神乘机回归了身体,他的心怦怦地跳着。
“没,没什么。”武木头摇了摇头,他依然有些魂不附体。他望着老海,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这时他才看见老海全身流转鼓荡的气流原来就是这些歌子,这个人简直是一个澎湃激荡的“歌体”!
“老海……主席,你是不是很会唱歌?”武木头不禁问道。
“唱歌?”老海惊讶地说,他惊讶对方怎么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我不会唱歌,也不感兴趣,我是一个音乐盲。”老海有些抱歉地说。
那就对了,我明白了——武木头心中说,这些歌其实是流转全身的精气神,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他的体内发出过怎样惊心动魄、波澜壮阔的故事!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体内世界;也只有这些英雄故事,才把这个人不断推向顶峰……自已和对方有很多相同之处,自已的武术早已达到一个顶峰——就像老海拿过不少金牌一样,但自己也没有进入最后的化境,那个化境是“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听起来它与修道成仙一样,其实它们全然不相干。要达到武术的最后境界,必须有一个真正的人体。老海有真正的人体,虽然他的武术尚未登堂入室,还不及自己,但对这样的人,武功其实并不重要了。这是个古人所说的“神勇之人”,这样的人其实已无需什么武功了。而且这个人心胸充满的是责任和爱……这也是自己无法推脱的,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