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的大雨。刺骨的寒风。
却仿佛有某种温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滋生了……一点一点……吞噬着周围的空气……
羿风呆呆地坐在地上,停止了呼喊,停止了哭泣,只有不断落地的雨珠提醒着她——时间,并没有停止……
一只温柔的手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肩:“发生什么事儿了吗?”声音小心翼翼,“怎么这样伤害自己呢?真是个让人担心的小姑娘。”话语中有着小小的责备,又将手中的伞向羿那边伸了伸。
羿风慢慢地扭过了头,空洞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令她在意了,渐渐的,眼底发散的光芒逐渐汇聚,凝结成一点:“你……”,羿风的嘴唇轻微地张合着,一个字由齿间透了出来。
“什么?”举伞的人没有听懂。
“你是谁……”也许是费了很大很大的劲……羿风终于说完了这句话。
“我吗?”那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容明艳而灿烂,“我叫钟离霜,你可以叫我钟阿姨的。”
“钟离霜……余澜……”羿风喃喃地说。
“余澜?谁?”离霜觉得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哦!没什么……”羿风浑身猛地一颤,突然醒了,眼睛黯然地望着地上,“就当我没说吧!那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羿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来,心情平静了……
她已经离开了,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就算真的有奇迹,她也不会再与她的生活有交集了,这一点,羿一直很清楚地知道……可是,一直期盼着的东西,又怎么能轻易遗忘的了……
看着羿眼底的光芒发散开来,空洞的眼神不再有焦距,离霜的心突然痛成一阵抽搐,几乎是本能的,她不知从哪来的意念,让她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眼前这个浑身散发出孤单与寒冷的小姑娘……
羿没有拒绝,任由她慢慢地拥住自己,在离霜的怀中,羿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只一分钟,真的只用一分钟,就让羿把这个女人,当成是她吧……
雨总算停了,高高的夜空中,星星闪烁着……
这,大概是上天注定的因缘吧?也许自从十八年前,在一片明媚中,羿第一次睁开双眼,看到那浸满泪水却仍满溢着喜悦的脸庞时,自己的命运就与她丝丝缕缕地牵扯在了一起。也许羿早已知晓,自己就好像一个木偶,任由她的喜怒哀乐舞动身躯,甚至甘心抛弃自己本应拥有的所有情绪。可羿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即使羁绊的丝线早已撤离,但习惯了束缚的身躯又如何才能轻易地恢复过来呢?
过去,对于仍旧年少的我们而言,实在是个太过沉重的词汇了……
是夜。离霜家。
当羿第一次迈进这里的时候,就有一股温暖从心底毫无顾忌地涌了上来,不知是因为眼前的屋子,还是因为身旁这个至始至终都对自己微笑的女子。她不知道,甚至都不愿意去想。
这的确是个异常少见的情况。至她离去后,在羿洋洋洒洒经过的十年里,很少有过朋友,很少有人真正走入她的心,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使她的周身凝成一道厚重的坚冰,除了寥寥的几个知己外,很少有人接触她却不被寒气所侵蚀的,更不必说像如今这般貌似轻巧地走进前一秒还是陌生人的家中。
“把拖鞋换上吧,”钟离霜开了灯,将羿轻推进房门,从一旁的鞋架上取了一双鞋下来放在她的脚边,“你先换着,我去烧点热水来。”
羿终于回过神来,刚想开口说不用了,就见钟离霜早已经风风火火地跑进厨房准备起来。羿低头,一双蓝色的拖鞋安静地躺在脚边。大概是室内刚亮起的光线太过刺眼,羿的眼角又些微地生涩了起来。原本以为已经足够坚强的心,在这一天内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钟离霜的家虽然不大,却有一种真正叫家的感觉。羿静静地换了鞋,走了进去。屋子的格局简约而明快,加上客厅,仅有简单的四个单间,而且大多以亮色调为主,墙上适当的位置挂着一些字画,虽可以看出不是什么大家的作品,但凭羿这个外行人也足以瞥见书写和绘画之人的用心良苦,角落里偶尔放置着几盆花,为这片空间增加了些许生命的活力。就是这个连独立的阳台都没有的屋子,让羿从心里暗暗地喜爱了起来。
羿归根结底还是个孩子啊,一个勉强充足了十八岁的孩子。疯过了,哭过了,就该回家了,而与自己的那个处处渗透着严寒的家相比,离霜家的温暖正是她所期待和盼望的。
“水烧好了,”离霜将脸探出厨房,“洗个澡吧,刚在外面淋了雨,不热热地洗一下会感冒的。”离霜刚说完就不容羿拒绝地将她一把推进了浴室,并顺手带上了门,“有什么事儿叫我就行了。”
说是浴室,其实也就是个稍大点的厕所而已。正中央放着一个仅容得下一人的澡盆子,旁边的架子上摆着各式用品,毛巾看起来还是新的,整齐地挂在了一边,柔柔的有股淡淡的香气。澡盆子里的水不断地蒸腾着热气,不知不觉中将整个区域都晕染成一副朦胧之态。
羿慢慢地向前挪了几步,将手伸入水中,温度刚好。羿低头,看着自己那历经大雨的冲刷后懒懒地贴在身上的衣服,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起离霜那张面带和善的笑脸,羿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脱下身上的衣服放在一旁的小凳上,将脚轻探入水中,一抹温度从脚心淡淡地升腾了上来。
小房间里的雾气,悄悄地,弥漫得更加浓郁了……
洗完澡后,羿才发现钟离霜已经将更换的衣服放在了门口,默默穿上这套略显宽大的衣服,羿来到了客厅。
离霜正坐在沙发上休闲地看着电视,整个客厅和刚才相比多出来了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浸透得连空气里都浮起了微微的清香。
“过来吧,”离霜冲羿抬了抬手,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地方,“坐这儿。”
羿呆呆地走了过去,停在了小桌子旁,她看了看眼前的离霜,又瞅了瞅桌子上的姜汤,突然间有些愣愣地不知所措起来。
“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这略微尴尬的气氛,同时也让羿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离霜拿起一旁的遥控器,将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些,随即站起身来跑过去开门。
“谁啊?”离霜把门拉开,一个带着些许疲惫的女人映入眼帘,“是你啊,快请进。”
“不了,”女人冲离霜勉强扯了扯嘴角,“我刚到家,只是过来看看你睡了没,顺带说一声谢谢,小奇已经没事儿了。”
“那就好,”离霜看着女人略带苍白的面容有点担心,“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回去后赶紧睡吧。”
“好的,我的身体我清楚,”女人像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呆立在客厅里的羿风,笑了笑说,“这么晚了家里还有客人啊,那我就不打扰了,走喽!”
“哦,这是我的一个亲戚家的孩子,”离霜向里侧示意了一下,“那你走好,早点睡哦!”
离霜关了门,上了锁,扭过身子,却见羿风还是站在那里没动,疑惑了一下,但马上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走过去,将羿半拉半拽地带到沙发边上坐下:“傻孩子,怎么还杵在这儿不动呢?”离霜在羿的身边坐下,把桌子上的姜汤拉到了羿的面前,“快喝吧,再过会儿就凉了。”
沙发很小,羿坐在上面甚至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身旁女子的体温正一点一点地传递过来,但她却没有丝毫的不适应了,看到有人这般细心地照顾自己,尽管自己只是一个先前从未谋面的人,羿的心里有点小小的感动了,可还是装作漫不经心地捧起面前的姜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在哪里?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荡,你的父母会担心的。”离霜看羿好像不再那么拘束了,就一股脑地将心中的疑问全部说了出来。
“我……”羿看着女子关心和期待的眼神,突然有些恍惚了,她又记起了刚才在雨中的话。黑夜里,漫天大雨中,她仿佛听到了一个来自记忆中的遥远的声音,那般地温柔,那是一个令她的灵魂都似乎有了微微颤抖的声音,那个声音在说:“小羿,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爱惜自己呢?”话语中有着小小的责备。
羿默默地喝完了姜汤,抬起了头,望向身边的女子,好像要从她的点点神情中找到些什么。因为那个声音毕竟太过清晰,以至于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那到底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了。
“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吗?”离霜也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羿,这个孩子让她弄不懂了,一会儿感觉她是那么脆弱而又无助,但另一会儿又觉得她是这样的倔强而又坚强,只不过是个冲破天不到二十的孩子罢了,怎么会有这般成熟的表情呢?她到底经历过些什么,离霜越发地好奇了。
看着眼前女子疑惑的神情,羿终于否定了心中的那一点点想法,没错,她怎么可能和那个人有关系呢,不过是个刚认识的人而已,“没有。”
反倒是离霜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去卧室一阵东翻西找起来,不一会儿就捧着一个不知是装着什么的盒子走了出来:“瞧我这记性,竟然把最重要的事儿给忘了,”离霜把盒子放在了桌子上,打开,各种纱布、碘酒冒了出来,“快把手伸出来,我给你包扎。”
羿缓缓地将手伸了出去,眼中的最后一点隔膜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我叫羿风。”羿小声地说,她猛然觉得自己在离霜面前真的就和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差不多了,这个女子的每一个话语、每一个眼神,总能让羿不禁地去答应、去接受,就好像当年的那个人一样。
“羿风吗?好名字,那我以后叫你小羿好吗?”离霜冲羿淡淡地笑了笑。
羿的浑身蓦地一震,随即又突然安静地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小羿”吗?这真是一个勾起自己无限思绪的称呼啊,也是那个人最喜欢的称呼了。羿乖巧地点了点头:“可以的,钟阿姨。”
“那小羿,”离霜显然对羿突然亲切起来的称呼很是满意,连眉宇间都蕴藏着笑意,但她低头看着羿的手,接着包扎的动作突地一顿,眉宇间又透出点点的担忧,“怎么好好的就用自己的手去和玻璃较汁儿呢,年纪轻轻得却一点都不懂得爱惜自己,以后还怎么得了。你的家在哪儿?”
“我没有家,”羿看着离霜瞬间惊诧的表情,顿了顿,“那不是我的家。”
离霜将纱布在羿的手上轻系了一个结,包扎完毕,踌躇了一下,一撇嘴,还是说了:“那你的父母呢?是他们对你不好吗?”眸光中的担忧不觉间更深了。
“没有……啊不,”羿将头深深地埋下,“没什么的,钟阿姨。”她想了想,重新站了起来,眼神有着些许的晃动,“我走了,钟阿姨,谢谢你的照顾,还有……认识你很高兴……”说完便决定换上自己的衣服后就离开吧。
“小羿……”离霜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但见羿仍然沉默着去拿自己的东西,“小羿!!”离霜的脸色有些暗淡了。
羿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茫然地回过头……
看着羿即使骨子里透着坚强,但外表看来仍显稚嫩的脸颊,离霜对自己说,这还只是个需要人关爱的孩子啊。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平复了有些激动的情绪:“算了……”
羿看着离霜从客厅走到厨房,在冰箱里掏出了几罐啤酒,又回来坐回到沙发上,再次向自己招了招手,对自己说:“过来吧,现在都这么晚了……有什么过不去的给阿姨说就是了,就当是你陪陪阿姨好吗?”
羿吸了口气,安静地走了回去。
离霜把一罐啤酒打开,推到了羿的面前:“就着这东西,我们聊聊吧,郁闷的时候喝这个最有用了。会喝酒吗?”
羿微微地点了点头,随即捞起面前的啤酒就猛灌了一大口。至少在她走之后,羿就一直不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好孩子了,喝酒、抽烟样样都会,只是没有瘾而已。但羿没有说出来的是,喝酒这种方法对她而言是没有多少用处的,因为即使是一段时间的麻痹,也无法使她忘却那些早已深入骨髓的记忆,喝酒这种东西,最多只能是骗人骗己罢了。
那一夜,羿说了很多,尽管到最后已经口齿不清了,还是不断地嘟囔着。这一夜的羿很是特别,这也是她少有的将自己大部分的记忆摊开在别人的面前。或许她真的开始信任眼前的这个女人了,又或许堆积的记忆太过沉重,让她不堪重负,以至于急需找到一个可以倾听这些的人……总之,钟离霜,这是一个可以让羿风忘记存在的女人。
可羿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吧,当她述说这些故事的时候,在一旁倾听的离霜,搭在腿上的双手,逐渐地紧握了起来……